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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启信封,硬笺徐徐取出。一目扫过,心跳渐渐急促,怦怦撞击胸口,有声音在极力狂呼,像要挣脱身体迸裂开来:
果然、果然,我的猜测并没有错!
这是一封柳盛给耶律炀的密信,感谢耶律炀在幽州之战中暗中相助,并与其约定攻取东丹后的进一步行动。
所有的真相,零碎而清晰,将一切事件联系起来。耶律炀通过柳盛借大周重兵进攻东丹。他不但不出兵相助耶律楚,还暗助周军。一旦柳盛攻陷天福,便以东丹为基地反扑大周。到时,耶律炀会出兵助他进取中原。二十万周朝大军,再加上契丹铁骑,景家天下从此易手他人!
柳盛得大周江山,耶律炀稳坐契丹汗位。此二人打得这样的好算盘!
当日前往回纥和亲的我,不过是柳盛送给耶律炀的一件表示诚意的小礼物,顺便还可借此铲除最大的政敌裴氏。
通敌,谋逆,柳盛之罪锉骨扬灰亦难偿万一!双手再次不自觉颤抖起来,抖得信纸轻簌簌响动。这信之珍贵可以敌国,它是铲除柳氏一族的最好武器。
我该怎么做?握着信,下意识想站起来,然而回转身,我整个人顿时僵住——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我身后,不知已看了多久。
耶律楚阴沉的眸光闪烁不定,慢慢扫过我手中握着的密信,扫过我身后开启的柜门,扫过那朱红色的小匣……最后牢牢定在我脸上。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震惊于他的突然出现,更无法解释他目光所及的一切。他神色疲惫,惘然之色渐浓。
议政帐中静得逼人发疯。他背后有一点隐隐的光亮,淡淡昏黄的影子。帐外值岗侍卫换班的脚步踩过枯叶,咯吱咯吱的碎裂声。
夜宿的寒鸦忽然一声凄凉鸣叫,扯得我五脏一阵抽搐。耶律楚拔腿便往外走去。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移向帐门,我才像是骤然惊醒了,想要呼喊,喉咙却像是被掐住,脚也如钉在地上一般,只能感觉到心中痛楚欲裂。
他甚至都没有问我在做什么。
“大汗!”我叫了一声。他却像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转眼已出了帐外。
“大汗!”追出帐去,夜晚的冷风里,我的喊声撕心裂肺。他身材本就高大,疾步走去,身影就要淹没在茫茫月光里。
我拼命向他追去,像是年幼时追逐那只最爱的,却忽然断线飞去的风筝。
风筝再不可寻,那种无力感却一直留在心里,还有那份将要永远失去的恐惧……纷乱的思绪中,我跌倒了,裙裾绊住了靴子,身体重重磕在坚硬的沙地上。
“大汗,求你停下……”我追不上,无论是那只终于飞去无踪的风筝,还是他……我想要爬起来,却疼得不行,只能徒然向渐行渐远的他伸出手去。
双颊上潮湿的冰凉告诉我自己在流泪,胸膛里却迸发出从未有过的胆量和冲动!尖刺始终刺在喉咙,也刺在心上。我早想一吐为快,纵然要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却是再不能欺骗。
“我不是真真!”
他脚下一收,站住了。
我忍着膝盖的疼痛爬起来,向他的背影走去。那宽厚温暖的脊背,我多想去温柔地依靠。然而,他知道真相的一刻,我就会失去依靠的资格。
四周沉寂得像是死域。木然到无意识地盯着他的背景,口中的话不受控制地滑出去。
“你绝不会再要一个公主了对吗?尤其是大周公主,尤其她还是一个祸害。他们打着为她复仇的旗号,来到这里……”
他站在逆光里,银纱一般的月光在他身前投下大片寂寂的阴影。
跪倒在他身后,抬起头,颤着嗓,声音虚弱到几不可闻,“她冒充自己的侍女。她是你杀父仇人的妹妹。她和敌人、骗子合作。她一直在欺骗你……”
他缓缓开口,声音辽远,如同寒漠,“棘城会战,黑鹰大败,回周联军很快就将攻到天福城下。若公主接近我是为周朝,她就快要成功了。若公主要我的命……带着东丹王的头颅回到大周,想必是大功一件。”
他的话如鞭子阵阵抽打在我脸上。我的手原先软弱地垂在身侧,此时禁不住举起来捂住双颊,“不!”
耶律楚向我转过身来,微微眯起眼,视线冻定在某一点,仿佛封锁起所有的情绪,“请问公主她现在如何打算?”
淡得不能再淡的冷声却透出分外的阴狠。眯起眼更是他愤怒的预兆。我的视线滑向他攥在身侧的拳头。
凉意透骨,夜半萧瑟的风不依不饶地灌进领口。
人生如棋,往往是身不由己,却不得不随波逐流。我无力抵抗,更无法挣脱这命运的锁链。也许只有用生命,才能抵偿对他的伤害。我只愿来世莫再生于帝王家!
心跳一点一点加速,直到狂乱的节奏。拔下簪子,悲辛与怆然直锥心脉。泻落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当……效死于君前!”
“该死的!”耶律楚一把弹掉我手中的簪子,突然硬生生把我从地上拖曳起来——他的眼神,仿佛要将我从外到内凌迟成碎片。
“啊……”是心,还是手腕,一瞬间痛得超过了能够承受的极限!我惨声道:“大汗、大汗,我无颜再面对你,让我自裁吧。”
他明显地一震,不但没有丝毫怜惜,反而更恼怒,狂霸的气势挟着痛苦的意味,“景弄玉,你还可以更蠢一点。”
脑中嗡嗡直响,我懵了。
景弄玉!不论是姓,还是名,分毫不差。
景弄玉!这世上何尝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叫过我?
太惊讶、太意外,仿佛有无数狂流在体内冲突澎湃。我愣在那里,几乎连呼吸也要忘记。只有咬住自己的下唇,紧紧地咬出血腥味,才能勉强在疼痛中清醒。
我瞒得这样辛苦,每一日都如同生活在炼狱中,焚心欲焦人若残灰,我多么害怕他知道真相的那一天。那一刻……那刚刚才尝到微甜的幸福,又会立刻消失。
然而他只冷冷地说……景弄玉,你还可以更蠢一点。
原来他早就知道。我的确是足够愚蠢!
“为什么?”无力地泄出一句,恍若梦呓。
他没有回答,狭长双眸一瞬不瞬盯着我。
“为什么?”我用力甩开他,骤然后退了好几步,心中的怨恨忍耐不住,“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你一早就怀疑我、调查我了?你什么都知道,却只看着我辛苦地演戏,很快活很得意吧。”再不能压抑疯狂的情绪,把心底的疑惑尽情倾倒,“还有萧史!你既知道我是谁,也当知道我与他不是兄妹。你那时在死狱里气成那样,为何知道了真相反而不拆穿我们,还委他军职。你一向算无遗策,这次又有什么目的……”
他眼中掠过恼意,再听不下去,厉声道:“何必去调查你,你自己露了多少破绽!我再不知道,就是傻子了。”
眼中的泪蓄得太满,大颗地坠下。气息紊乱,被他的语气逼得话也说不周全,“你、你胡说……我有什么破绽……”
他见我惊得连连退却,才错步上前,一手按住我的背,一边说:“你的举止言行修养才学,你死倔的脾气骄傲的性子,你的任性妄为不顾死活……其实我早有所感,只是从不愿去怀疑!回头想去才明白,包括你那时为何挨鞭子也要到回纥去……”
我急急抽气,仍然不敢相信,又急又恼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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