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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未料到是这种情形,急忙追问:“守在棘城的,不是黑鹰军主力?”
萧史冷哼一声:“狡兔三窟!按交兵情形看,山海关与棘城的守军都不是他精锐主力。耶律楚将一部分黑鹰军组成小股游击部队,沿途不断袭扰周军,自己则隐匿不出。他应该至少还有几万精兵捏在手中。必须尽快找到这支主力,速战灭之。不然,冬日一至,补给线跟不上……”
我恍然,忙打断他,“你是要我去打探他的主力藏于何处?”
萧史点头,“攻下棘城,回周联军下一个目标便是天福。我料耶律楚一定会在某个时间回来找殿下。”
手指狠狠抠住榻边的扶靠,我极力克制着愤怒,一字一字道:“你是否会考虑停止同回周合作?东丹一样可以给你大周许给你的一切,甚至更多。”
气氛顿时如胶般凝住。
“这不可能。”许久的静默后,萧史忽然一反常态,虽然看起来温润依旧,虽然听起来话语平和,却隐有往日从未见的强硬,“这条路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哪怕走到死,走到黑,走到粉身碎骨……大周与回纥数十万联军就快打到天福城下!里应外合,此次纵不能一举伐灭整个契丹,也可重创之。我忍了多久,才终于等到这一日……”
此刻他的语气,甚至神态,竟与耶律楚指点江山时毫无二致。也许有着野心和抱负的男人们,本就是一样的。
“我绝不会再背叛大汗。”
萧史眼神幽深地看我,“公主,在另一边,是大周二十万兵卒,是殿下的故国子民!公主一向以大义为重。今日不灭黑鹰军,他日契丹马踏中原之际,殿下能安心无忧吗?殿下若眼见大周成为第二个渤海,还能继续与耶律楚轻怜蜜爱吗?”
必须做出选择,我又何尝不晓大义?但是,摆在我面前的两条路……都叫作背叛。
生平第一次,我开始怀疑自小一直受着的皇家正统教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然而这场战争的打响,到底是每一个大周人,包括我,必须承担的责任,还是只不过是君主、骁将、权臣之间的穷兵黩武,争权夺利?
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萧史一直殷切地端详着我的脸,似乎对我心中煎熬感同身受。
“黄勇老将军此次北征为先锋。还有一人也来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我心中一震。
萧史缓缓道出:“中军将军兼通藩使裴青,想必公主应该熟悉。”
“裴青?”涔涔凉意如凛凛银针,猛然扎向我的心。
“听说他尚了宣城公主,却以驸马之身投军。初时不过是个下等将官,打起仗来不要命,而且颇有智谋,这才凭借军功扶摇直上。这次北征契丹,他是主动请缨,任中军行辕。”
萧史的话,每一个字都似红炭烫入心底,燃起身体中的烈火,焰卷纷飞,一分一分从脚底燃上来,愈烧愈烈,愈烧愈痛。
竟是青……来了!若是沙场遭逢,怎忍他兄弟手足相残?我全身的力气被霍然抽空,身子一软,靠向长榻。
萧史伸手扶住我,语气温暖而关切,从胸襟内取出一封信,“这是中军将军给殿下的书信。”
“青……他知道我还活着?”我难以置信地望着这封突如其来的书信。
萧史悠悠抬眸,望着我的目光似有几分迷蒙,又有几分欣慰,“若不是为救公主,裴将军何必自请北征?”
只是这淡淡一句,我已经哽咽不能言。我母后一族为柳氏所害,青一家又何尝不是?如今青在柳盛手下,他的日子可想有多么难过了。
接过雪白的信笺,心跳得如此急促。外封上便是青熟悉的笔迹。经年不见,他隽秀文雅的字迹更添沉凝,锋芒深敛,华光尽掩,颇有老成持重的意味。
“奉燕国公主亲启”
我伸手摩挲这久违的字迹。扑的一声,一颗泪滴已将墨迹漉湿。
一行行,陈之以厉害,晓之以大义。一句句,诉说久别思念的深情。
青写道,周廷已暗知我并未身死,伏于东丹。黑鹰失利,我立有功劳。父皇已下密旨,大战得胜便罢议和亲之策,迎我还都,并另有封赏。
我翻开信笺折页,仔细看了看右下角。心一紧痛,信笺已轻如羽毛一般飞了出去。窗外的风仍在咧咧地肆虐,暖炉中添了炭,那火红颜色灼得我双目又酸又疼。
“大周的命脉、气数,二十万大军的前程,都在殿下手中。请公主相助找到黑鹰主力,一战灭之,夺取东丹,进击上京。殿下肩负天下未来,务请完成这使命……”
冬日悄然而至,呼吸带出团团白气。头顶有鹰平展双翅掠过。孤独的唳声和着寂寞的风撩去,在厚重的宫墙下徘徊不已。
当我在暮色中手执耶律楚的令牌步入议政帐时,守值兵士只向令牌看了一眼,就纷纷向两边让开,根本没敢开口相询。
同样是威武大帐,这里弥漫着与耶律楚日常军帐不同的气息。外帐的地上铺满斑斓兽皮。巨型酒缸摆在帐角。帐壁上悬挂虎、熊、狼等猛兽头颅,一股沉郁的牧猎之味与凛冽杀气。首座大椅上铺的还是耶律楚一贯所用的白虎皮,居中供奉硕大展翼的黑鹰。
我进入平日的禁地内帐,这里才是东丹军政之心脏。
内帐比外间风雅些。长案上铺展着宽大的羊皮地图,上面标注着各种契丹小字与符号,打着密密麻麻的攻守标记。两边四把交椅,当是东丹四位丞相之位。长案尽头并排放着两把镶金座椅。我听说,述律羽之在这里有与耶律楚并排而坐的权力。
帐后的柜上,也陈列着排排卷起的地图。我拉开数轴,军机图、山脉、部落分布、河流……找到几幅大周与回纥地形图,都绘得规规整整。有一幅还描着行军路线,一直远达潼关。
我又把目光投向帐内重锁的铜柜,这里应该就是藏有机密文件的所在。有两本书那么厚大的扁平长锁死死咬住柜门,不泄分毫秘密。
我将这锁摆弄了半晌,知道除非有钥匙,绝无可能使蛮力开启。这大锁的锁眼十分特别,是扁长形,上面雕着黑鹰……却只有半只!
半只黑鹰……灵光闪过,我急忙取出黑鹰令牌。果不其然,令牌上正是另半只黑鹰!心下顿时狂喜。
我跪下身子,手抖得厉害,好容易将令牌塞进锁眼中去,喀哒喀哒的响声,锁突然就自己弹开了。柜门向两边开启,露出后壁的小门,没想到这么顺利。
这令牌除号令天福之外,还竟然是一把掌管军政绝密的钥匙。耶律楚就这样轻易交给了我!
“这是我的令牌,从不离身,见之如见我,一定要收好,若有异变时可护你周全。”
他的叮嘱,言犹在耳。
我尽可能忽略起伏不定的呼吸,伸手打开后壁小门。一方朱红色小匣,掀开是卷明黄横轴,像是诏书,却没有大周诏书的蟠龙与纹印。我小心翼翼抖开——
是耶律隆光的传位诏书!
我已完全能识得契丹文字,诏书上清楚写着传位于第三子中京王耶律楚,右下角还加盖上鹰纹玺印。由此可见,诏书在占东丹前就已拟好。
太阳穴突突跳动。耶律楚既有诏书在手,嗣位正统,为何竟不称位契丹可汗?当时曾听他言父汗死时自己在战场负伤,未能抢占上京。那么现在仍隐忍不发,是还无实力与把握拿下耶律炀,还是另有原因?
把诏书卷好放回匣中。这重若千钧之物,却不是我要找的东西。
另一格中有些来往书信,想是都非比寻常。
有一封日连族长给耶律楚的书信。还有数位将军的密信,看他们自称旧部,不像是东丹将领。我在帐中已很久,怕帐外侍卫生疑,便都只打开略略看个大概,放在一边。最底下数封信有些与众不同,用的是周朝锦纸,忙伸手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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