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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复琢磨盘旋脑海的念头:要是陈猱头真的走了,抑或降了,该怎么办?
“是主公走不成么?”
“察罕号称三十万军马,咱城中才有几个人?”
信末写道:“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言乎远,言乎近,孰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
好大一会儿,最早叫他十三哥的那军官立起身来,朝左右前后都看了一遍,又瞧了瞧陈猱头的脸色,说道:“十三哥。听信里意思,益都没援军给咱派?”
信使带来的信件,也是由邓舍亲笔所写。很坦诚地告诉了陈猱头目前益都面临的形势。直言相告,在海东援军到来前,没有多余的军马支援泰安了。并总体地阐述了近期的战况、形势,同时仔细地分析了一下守住泰安的重要性,且引用续继祖的话,表示了对他的高度信任。
“菩萨!早两天你说,益都必有援军派来。弟兄们都信你的话!打到现在,围城三四天了。一天接战四五次!援军在哪儿?一封信来,没援军可派,这就完了?早就对你说过,后娘的娃,没人疼。现在信了吧?”
“外无援军,是为孤城!十三哥,益都既然以外人来对咱,咱作甚还与他卖命?扫地王爷在的时候,咱多风光?如今呢?益都换了主子,吃香的是海东那帮人。毕千牛,不就是个亲兵队长么?好家伙,一下子定齐军万户!定齐军的兵哪儿来的?抽调的还咱们益都旧军的人!
昔日关铎问志,邓舍的回答是:“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堂上数十个军官,一大半都既怨且怒。刘世民按了按椅子,想站起来讲两句话,却一时茫然,不知从何说起。摸了摸腰间的饰剑,又把手缩回。他再转头去看陈猱头,却只能见个侧影,瞧不清楚表情。
这太违反常理了。哪儿有做主公的,让臣子逃跑的?言下之意,不外乎对陈猱头信任不足。刘世民文弱书生一个。陈猱头要真不想守城,留下他有何用处?这也是邓舍对他的关心厚爱。姑且不说这份恩遇,使得刘世民多么的感激涕零。由此也可以看出,就连邓舍,对陈猱头会怎么做都没有把握。何况刘世民?他寻思不定。
“故示宽厚,收揽人心!”
陈猱头又问诸将:“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诸将无言。陈猱头拔出环刀,掀开衣甲,转了刀柄递给刘世民,道:“劳动刘大人,给俺个忙。”刘世民双手颤抖,握住刀柄,按照他的要求,在他的胸膛上刻上了八个字:“赤胆报国,誓杀胡贼。”
陈夫子即为他的文案,应声而起,道:“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言乎远,言乎近,孰无忠义之心?为人子,为人臣,当念祖宗之愤。”
文案清清嗓子,从头到尾,读诵一遍。读完了,又解释一遍。解释完了,陈猱头重又把信取回,依旧一丝不苟地叠好、放在案头,然后示意那文案坐回原位,向诸人道:“主公信里内容,便是如此。你们怎么看?都来说说看吧。”
“不守哪里去?”
“咱城外头可是察罕!”
陈三四、十六弟等人,多与他乃宗族血亲,再加上常年的征战,感情极好。陈猱头顽守孤城的决心既下,诸将自然无话可说,拜倒在地,同声说道:“愿与十三哥同生共死。”刘世民跌回座位,至此,才算是长出了一口大气,不觉汗湿重衫。
没人出声。
有人嘡啷一声,抽出短刀,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刘世民,道:“十三哥,弟兄们的意见就是这些。你说话吧!要怎么办?是先宰了监军督战的那厮,还是把他留给鞑子收拾?只要你一句话,怎么说,弟兄们怎么听。”
诸军官纷纷到来。后边来到的还没坐下,前边先来的就嚷嚷叫道:“十三哥!才守了半天城,水也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听见你召将鼓响。有甚么事?值得这般急巴巴地催叫俺们赶来?”
诸将默认,无人有一言相对。
除开轮值守城的,军中百户以上,悉数到会。
说一千,道一百。板荡识忠臣。陈猱头平时的表现,是他平时的表现。如今察罕数万大军围城,泰安弹丸之地,便如风中之木,风雨飘摇、危在旦夕。陈猱头又会怎么想?守?走?降?刘世民心中没底。
“往济南派援军了么?”
“你想俺怎么办?”
刘世民的额头上,浸出了汗水。
刘世民汗如雨下,仓急跃起,拽住陈猱头的披风,急声解释道:“主公援济南,却不援泰安。此中是有原因的。益都军马不足,只够援一地所用。济南,淄、青之门户。若不即刻援救,王保保便随时可以东犯益都。益都若危,纵援泰安,又有何用?且,尽管如此,泰山脚下,主公不也竭尽所能,派来了高延世、李子繁两位将军么?陈帅!大局为重!且要以大局为重也。”
“噢。商议守战。”
陈猱头敲了敲案几,把吵闹压下,沉声说道:“陈三四,是你问的往济南派援军了没,对么?主公信上不是讲的很清楚?派了!十六弟,你问益都是不是没有援军派给咱?不错。信上也讲的很清楚,没有。除了这两条,你们大家还有什么疑问?”
“主公走回海东了么?”
陈猱头站起身来,铠甲与环刀碰撞,发出一阵脆响。他环顾堂上,问道:“人都到齐了么?”军法官回答道:“到齐了。”陈猱头点了点头,伸手把叠放在案上的信笺拿起来,递给文案,道:“念。”
“益都。”
说实话,早先谋夺山东,邓舍的出发点纯粹是利益。整个的与王士诚斗智斗勇之过程,丝毫也没曾激起过他半分的热血沸腾。就像是一个冷冰冰的权力与阴谋,他只不过按部就班、一步步地去把目标完成了而已。而即将到来的与察罕交手,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讲,与之相比,却都是截然不同。不论成败,便单只“察罕”两个字,就已经激发起了的他万丈豪情。
从那军官敢在军议的场所还大呼小叫地唤他“十三哥”,便可以看的出来,在他的军中,并不注重上下阶级之法。彼此之间,依然惯用乡间的辈分来当做称呼。换而言之,宗族血脉实在乃维系其所部军队的重要纽带。与其说陈猱头是一军之主将,不如说他是一个大家族的长辈。
趁众人不注意,刘世民又换了一个坐姿。如坐针毡。
“又,察罕远来之军,不耐久战。至多十日,必东寇益都。所以说,泰安虽险,只要支持过十天,便定会化险为夷。济南者,山东之门户。泰安者,济南之门户。公其勉之!”落款署名:邓舍、续继祖。
就且不说“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也不且不说“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只说那察罕,诚然汉末曹操一流,世所罕见的枭雄。能与这样的对手交锋,又怎会不叫人激|情澎湃?
在这个世界上,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主持沉浮的究竟是谁,他并不知道。所以,他常常仰望星空,同时对此保持敬畏。但是,这敬畏,却往往又会成为激发他向前的动力。“我命由我不由天”,这七个字,身为一个穿越者,他从来就没信过。然而,话从另一边去说,不去做,又怎么知道自己到底能做成什么样子呢?如果说,头顶的星空常会使他敬畏,那么他心中的信念,正好与此相互呼应,推动着他向前、向前、向前。
陈猱头收到信后,叫文案给他详细解释了一遍。他打铁锻工的出身,并不识字。听完了,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把信笺端端正正地折叠了起来,放在案几上边。然后,即传令敲响召将鼓。大集诸将,召开军议。
“胡言乱语!”
“高延世、李子繁驻军泰山脚下,便为咱们的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