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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一声巨响,打断了诸将的忿然、怨怒。诸人一起抬头,见是陈猱头一脚踢翻了座椅。
他手里没有军权,只有数十个衙役,还都是在邓舍与王士诚一战中,负伤失去战斗力的老卒,就地安置过来的。多半伤势还没好。若是陈猱头执意要走、抑或要降。该怎么办?无计可施。
堂上本来乱糟糟的,安静下来。有人问道:“这是什么?”
刘世民勉强保持住神色不动,背后出了一层冷汗。守战,有什么可商议的?商议守战。商议守战。如果商议不通呢?如果他军中的军官多数要求撤走呢?那陈猱头,会做出怎么反应?他嗫嚅嘴唇,欲待相问,又把话咽了回去。
“还驻在泰山!”
“休得信他!”
“你们还有甚么话要说?”
就凭泰山脚下高延世与李子繁那两千人,能挡得住察罕么?拖延个一天半日就了不起了。察罕与王保保顺利会师济南城下,杨万虎守得住么?一个王保保就让他吃力非常了!再加上察罕?绝对守不住。泰安、济南都没了,都没能守住,益都怎么办?
“今与察罕之战,非关益都,实系国运。山东若失,则半壁北国,重归膻腥。万千忠义士,血战经年,至此前功尽弃。若山东定,则北连辽海,南通安丰。以安丰为纽,集江南之财,汇辽海之军,进可麾军大都,退亦不失远图。如此,前宋祖宗之仇,崖山海上之恨,且有可报之机。
“两千人?”
陈猱头平素的军纪不算太严,军官中又有不少他的家乡子弟。彼此很早之前就非常熟悉了,甚至穿着开裆裤时候就互相认识了。总角之交。因此,以往的召集军议,总是松松垮垮。不过这一次却因城市被围的缘故,诸将来的倒还都很快。鼓响未及三遍,皆已到齐。
“小邓来咱益都,阴谋诡计,大丈夫不取!要非你十三哥你,咱弟兄会肯降了他?小十六说的不错。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既然他不把咱当本家人,这劳什子的泰安城,咱还守它个鸟!”
他来泰安做知府有些时日了,平时少不了与陈猱头打交道。凭心而论,陈猱头此人还算不错。军纪虽称不上严,但是他也并非没有底线,对士卒的管束,严格程度当然无法与海东相比,倒也基本没给地方上惹过甚么麻烦。井水不犯河水,两者相安无事。有时候,邓舍有政令下来,需要军队协助完成的,他也总能积极配合。尽管不识字,做的到礼敬斯文。
“你们也这样想?”
诸将面面相觑。
陈猱头黑着脸,道:“闭嘴!”轻轻从刘世民手中抽回披风,温言抚慰,道:“主公援济南、不援泰安的原因,在信中讲的清清楚楚,俺很了解。即便主公不讲,这其中的难处,俺也不是不知。刘大人毋要慌乱。你且放心。猱头虽为粗人,大局为重的道理,却还是明明白白的。”
“济南是益都的门户,俺泰安便甚么都不是了么?所以就把俺们当作弃子么?岂有此理!十三哥,……”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咱北上去投田丰,南下往投安丰。就凭咱这近万的弟兄,到哪儿去,也比叫人当弃子的强!”
陈猱头堂兄弟不少,他在家中排行十三。有个小名,唤作“菩萨奴”。正如“保保”相似,“菩萨奴”、“普贤奴”、“三宝奴”、“佛家奴”之类的名字,也是当时的常用风俗习惯。与重佛风气有着很大的关系。也因为此,他军中之人多有叫他十三,或者菩萨的。
“主公来信。”
“不是。”
“那主公为何不肯离去益都?”
刘世民咳嗽声,尽量不引人注意的变换了一下坐姿。要说陈猱头主动邀请他参与军议,是好意。不知怎么的,他却觉得浑身不舒服。
高延世抵达泰山当时,便派遣信使,给他送来了消息。这是邓舍的吩咐。尽管高延世、李子繁只带了两千人,而且停驻泰山脚下,不会再南下半步,实际对泰安起不到任何的驰援作用。但是只要有这两千人驻扎在城外不远的北边,对陈猱头、对城中的守军来说,总会多多少少地增加一点安慰。至少说明,邓舍没把他们忘记。
轰然一声,堂上炸了锅。
“没有。”
他顾盼诸将,慨然说道:“当日益都夜战,俺为主公所俘。实话告诉你们,起初俺也并不服气!但随之不久,主公即遣俺单骑回城。刚才谁说的,主公以外人视咱?若真把咱当外人,会放心派俺一个人回来么?”
泰安知府刘世民。邓舍有明文规定,文官不得参与军事。要按军法,他没资格参加军议。不过,眼下非常时期。守城,非得文武齐心不可。加上他身份不同,算邓舍的亲信。故此,陈猱头也请了他过来,端坐上首,旁听会议。
“说起容易做起难。小十六,换了你来试试?也好让俺来瞧瞧你有甚么本事故示宽厚!这且不说。就算如此。察罕西来,花马王号称剽悍,数路之地,旬月间便尽数丢失!如今龟缩棣州,半步不出。又有滕州王士信,更好更干脆,直接投降了事。这也是素来自以为英雄人物的!如此不堪。不管益都如何,迎面强敌,主公寸步不让。俺且来问你等,主公现在何处?”
当初邓舍攻下益都,泰安本就犹豫,是降海东,抑或改从田丰。亏了邓舍魄力足,大胆放了陈猱头单骑回城,这才招的诸将甘愿降城纳降。但究诸将本意,终究难免有些不服气。而今察罕围城,益都无援,这份不服气,混合了怨气,顿时一并爆发了出来。
刘世民越想越心惊,越来越不安,心中想道:“主公信件才到,他便召集军议。是何用意?”看了陈猱头一眼。陈猱头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脸,对他笑了笑。陈猱头黑铁脸、大胡子,十分威猛可怕的长相,说是在笑,实则半分看不出来。见过铁块儿会笑么?很渗人。
“十三哥?”
“强敌围城,当然为商议守战。”
“诚如主公所言,此战非关益都,实系国运。诸位,又再言走甚降者,斩!”邓舍要信上给他讲交情,论别的,或许陈猱头不会搭理。唯独“忠义”两字,他看的比天高。他第三遍问诸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陈猱头对外脾气火爆,对内却完全不一样。
邓舍不止有写给陈猱头的信,也有写给刘世民的。皆由高延世的信使送来。刘世民适才来前,也仔细看过了。两封信里意思,差不多内容。只有一点小小的区别,写给刘世民的,信末多了一句话:“城若难守,公且急走。”什么意思?要觉得城守不住,就快点逃走。
吓了刘世民一跳,心里打了个突儿。忙稳住心神,故作镇静,开口问道:“将军突召军议,不知所为何事?”
豪情万丈,泰安城池,陈猱头。
那十六弟,与陈猱头的关系比较近,是本家兄弟。往常在陈猱头面前,素来口无遮拦,有什么说什么的。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堂中两列将校的中间,昂首道:“就这两条便够了!还有甚么疑问好提?益都摆明了架势,要把咱当作弃子。十三哥,该怎么办,你说吧!兄弟们都听你的。”
“陈夫子,天道好还怎么着?主公信中讲的那句话,烦请你再来念诵一遍。”
朝嚷叫的那军官处瞅了眼,陈猱头没理他。有老成的,把那军官按住,低声教训:“叫唤些甚么!菩萨吩咐多少回了,军议场所,正规场合,要守规矩。没的叫外人看了笑话去。”往陈猱头边儿上努了努嘴,示意,“你没看见刘大人也在么?”
“杨万虎,去了济南。早半个月俺就听说,居然与刘珪平起平坐!他算甚么东西?不就打下过高丽的王京么?郊野射猎那次,论起来弓马娴熟,还不如十三哥你!凭甚么他就能与刘珪平起平坐?好么。济南有事,王保保围城,益都马上就派去援军。咱泰安呢?围城的可是王保保他老子察罕帖木儿。一个援军都没?还有甚么可说的!十三哥,你要听俺的,这狗日的城,咱不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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