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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悲酸点点在眼中泅漫开来,水雾弥漫,所见一切渐渐模糊,“我这样做,是不愿青卷入这场无义的战争。若青来攻城,我情何以堪!”
黄勇冷冷哼道:“是啊,亏得是老臣!若是青那孩子,公主是否一样下得手去?”
他话语如刀,一字字,一句句,都剜在我心头。我默然掩面,“燕国……有罪,百死莫赎!”
黄勇连连叹息,终究怅然落泪。
“我并不怪王妃为自保屈身鞑虏。但你不该对青下此毒手。不是宣城公主以死相挟,柳皇后爱女心切,裴青早就为柳盛所害!”
泪水纷纷而落,我道:“天福城中并无黑鹰主力,只有无辜百姓。我不能看着城池毁于战火,百姓惨遭屠戮!”
黄勇大惊,道:“城中果然无黑鹰军?青那孩子所料不虚。他早言耶律楚必将主力藏于他处,乘机偷袭大周后背,更坚请领兵攻打辰州。而柳盛断定黑鹰军主力在天福,一直指裴青蛊惑军心。你一封书信,更坐实裴青与契丹人暗中勾结才阻挠大军!为此柳盛已将裴青羁押,只待我拿下天福,便要对他动刀!”他一时激愤得浑身发抖,“好极好极,城中无黑鹰军……你一张白纸,不仅拿下中军将军,更要助契丹匪寇亡我大周二十万大军啊。”
我徒劳地想要说服他,“契丹人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他们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儿女!”
他的眼光从我身上移开,长叹一声,仰面道:“王妃也许已然忘记自己是大周人,老臣,却永远不会忘记。”
寒意愈积愈多,像在我们之间筑起一道冰墙。
黄勇缓缓道:“绳索绑缚疼痛难忍,可否替老臣稍缓。”
我这才恍觉,深感自责,竟忘记为他松绑,忙取出靴中匕首割裂黄勇身上紧缚的绳索,“老将军受苦了。”为他松落断绳,我低下头,把匕首插入靴沿。
就在这刹那间,一声闷响,骨头断裂之声脆如碎瓷,惊得我心头大震。
陡然抬眸,一蓬猩红喷溅于柱,飞洒若血花。
“黄将军!”
疾扑上去,已是太迟。他尽一身之力,以头触柱,脑浆迸裂,血染白发。
我怅然失措,只能伸手努力按住他额头上碗大的创口,试图止住那不断涌出的鲜血,一边含悲唤道:“老将军,何苦如此?”
他并不看我,眼神凝视着遥远的某一点,似燃起熊熊火光,“吾皇……万岁。”
火光忽而一灭,徒留灰烬。兵败天福,他早存求死之心,只苦于被缚,一旦获释,即刻触壁而亡,没有半分犹豫。黄勇将军以这样的方式,尽了对大周最后的忠诚。
双手浸在他的鲜血中,四周只余绝望,铺天盖地将我湮没。耳边嗡嗡地异响,像是有无数声音在声嘶力竭地争辩:你是对的,你是错的……
扶着墙,浑浑噩噩地走出死狱,脑中万千悲辛纷涌起伏,五脏六腑却空落落地难受。似乎有人搀扶着我的手臂,把我带回了妃离宫。
“王妃,王妃!”谁在殷切地唤我。我伸出十指,看着自己的手掌。
“阿君……”我木然唤道,“我的手沾了血了,取水来给我洗洗。”
片刻,有人轻轻握住我的双手,把它们温柔地放进面盆,浸入温水里。
火光耀在微微荡漾的水面上,竟幻成一片猩红。
“换水,”我说,“这盆脏了。”
……
有人端走我面前的水盆。
“大汗……”我轻声唤道,“我的手还没洗干净呢。”
“王妃!”却是萧史的声音。
我神志昏昏,偏过头仔细辨认他的容貌,才记起耶律楚并不在身边。
他似乎在问着什么,我却一个字也不想听。
站起来摸索着走了几步,周围却立满了奴仆,惶恐的眼神把我团团围住——
有人在说话:“王妃是太累了,让她好好睡一会儿吧,不要打扰她。”
被人缓缓扶倒在榻上,被褥把一切覆盖。我蜷起身体,将脸深深埋入枕中。
身体很冷,心很累,我只想沉沉睡去,不要做梦,不要让我梦到关于大周的一切……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地动房摇。我惊醒过来,猛然翻身坐起,隐隐听得远处喊杀声一片连着一片。
难道……大周攻城了?
待我赶到城下,火光已映红半天。
“王妃,周回两路大军奔集天福城下,已开始强攻城门。”迎上来的耶律寒话音刚落,又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耳朵疼得像要聋了似的,连城墙亦随之久久震颤。
“门闸快要撞断了。”一个侍卫大喊。
我驻足,按住急跳的胸口。正午的天空,日光并不热烈,但怒燃的战火硬是把天空染作鲜红。
城头一片混乱,弓弩手、投石机、箭石破空,疾如骤雨。
没有了瓮道阻隔,不到两万的兵力不知能坚持多久。一旦周军撞开城门,便可直杀入天福。
“萧将军呢?”我在轰轰响声中喊道。
耶律寒手指城头。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萧史果然在亲临指挥。
不顾耶律寒的阻拦,我亦坚持登上城头。近观城下,大周前军攻势凌厉,锐不可当。放眼远望,密密麻麻的兵甲铁骑还在源源不断涌来……
一阵攻势稍歇,战鼓急擂。周军军阵忽然像被一把利剑斩中,自中向两边分开。两骑战马并列翩然驰出。一骑身着褐褚软甲,按缰佩刀。另一骑银甲白袍,身形如剑。
千百幅记忆中的画面纷杂盘乱向脑内砸来。我死死咬住下唇,就连这尖锐的痛,也抵不去心头的狂乱。
那是——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