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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抚摸我面颊道:“我猜得不错,你果然不是凡人,怪道总是这样鬼灵精怪!”
夜深了,他带我去寻人家投宿。荒凉处见到几间民居。他道:“你且等等,我去请求借宿一晚。”
我见那房舍不是契丹人惯常所居的帐篷,倒像是汉人的家,便拉他衣袖,“还是我去吧!汉人见了你,怕要惊慌!”
他反驳道:“你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去投宿,碰上坏人怎么办?再说,我这正人君子的模样,怎会吓到他们?”
说话间那房里已走出一个老婆子。耶律楚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土衣,很有礼貌地走上前去向那老婆子施礼道:“老人家……”
不待他说完,那老婆子已直勾勾盯着他面容,显出惊骇莫名的神色,向房里急奔,险些跌了一跤,还大声叫喊着:“靼——子——来——啦!”
我们落荒而逃。
幸好后来在一条溪边找到了些放牧人,还借住到一顶空帐篷,和其他帐篷都隔得较远。他在帐里点起火堆,烧得暖暖的,叫我坐在火边休息。
火光跳跃,发出轻轻的响声。他伸杆拨弄着火苗,寂寂道:“其实我,一直很孤独。”
我轻睐他一眼,突然有心调笑,“大汗年少英雄,盛名遍布上京天福,草原美女个个趋之若鹜,夜夜软玉温香,还道孤独吗?”
他大约刚才借宿时失了面子,此时见我讥讽他,伸手便又给我吃了个栗暴,“小妮子越发胆大,敢编排起我来了!”
我额角吃痛,气呼呼道:“那黑面巨汉李德威也常编排你,你怎么不怪罪他?”
他见我委屈地嘟着嘴,便马虎地替我揉了两下,道:“李德威虽然粗鲁莽撞,却异常忠诚。若不是他拼力相救,我早死在周朝幽州节度使柳盛手里。”
“哦?皆称你常胜将军,契丹第一勇士。这柳盛竟这般厉害?”我是真的惊讶,原以为柳盛不过是借柳皇后之力才执掌重兵。
他点头,“那时我正追击柳盛,眼看就要成功,却于战场上得知父汗死讯。周朝二皇子景宏乘上京空虚,竟领兵偷袭。兄汗又适巧去平定羌人之叛。我父汗当时正在病中,仓促应战,竟被景宏杀害!”他紧握双拳,眼角隐有晶莹之色,“父汗之死,我猝不及防,方寸大乱。忙乱回兵,又中柳盛伏击。我无心恋战,却被毒矢射中。若不是李德威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早已亡命。”
他向我转过身来,切齿道:“父汗之死,乃我耶律楚平生第一恨事!此仇不报,誓不为大丈夫!有朝一日,定要踏扫周疆,以景宏之血祭我父汗亡魂!”
他的话像尖刃,一寸寸撕裂我的肝肠。
我恨不能生啖其肉的仇人耶律炀,正是他口中的兄汗。而耶律楚杀我皇兄、灭大周之心也是日夜难忘。那么这些天我在做什么?我是安心享受着契丹王的宠幸,忘记了两国的纷争,忘记了在上京所看到和身受的一切吗?不知不觉中,我与他的相处竟已变得这般亲昵!
这突然袭来的痛苦如此强大而不可抵抗,我心乱如麻,五内俱焚。
他看出我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我扭过头去,以袖遮面,“这烟好猛,熏得我眼睛难受。”我竟已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他拍拍我,“我去寻些好炭,你在这里等等。”说罢弯身走出帐去。
我摸到了右腕上的袖剑环。出来私行,为防万一,我还是戴着它。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咬住了我:他私服与我出来,并无人知道我们在何处。此时他不带武器且并不防备。趁此机会杀了他,也不用日后在宫中与萧史辛苦筹划,更可免将来大周后患!
杀了他,只需一箭,何等容易!我的呼吸越来越急,泪突然奔涌而出。
帐外已响起一阵脚步声。
屏息凝神,我向着帐门直直伸出右手,转动银环,闪过一道冷光。
帐门已开,而银钮却未能及时按下去。我不知道,是因为看见了进帐的人没有按下银钮,还是我原本就没有按下的勇气。
进来的不是耶律楚!
而我直直地对着来人举着右手,像一座风化的石像。
进来的是个放牧人,捧着一些干炭。看见我的样子,他也吃了一惊,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就在他抬手的同时,耶律楚跟在他身后,拿着水壶走进帐中。
现在还能杀他吗?还是我已失却了机会?还是根本我已经放弃了机会?我被自己的软弱和犹豫吓到,久久无法动弹。
“真真,你……”耶律楚快步走过来,捉住我的右手,我才猛然惊醒。
“我、我……以为……他是……”我喃喃地说着,混合着几声抽泣。
他轻轻向那放牧人点点头。那人宽厚地笑笑,走了出去。
耶律楚俯身按下我的手,把我僵硬的身体抱起来放在膝盖上。
“你一直如惊弓之鸟一般,是因为那件事吗?”
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眼底有满满的自责,“那时我没有机会,也没想到兄汗当夜受了伤还会去找你,所以第二日清晨才派人去救你。谁知……”
“救我?”我震惊地直视他的眼睛,“那个到帐里来的人,是你派来的?”
“是,”他苦笑,“我身边最出色的斡尔朵军参将,就死在你的刀下。”
我喉头磨动,却说不出话来。那天我杀的契丹军官,竟然是来救我的人!所以我杀他的时候,他没有一点儿抵抗,也没有叫喊。
我杀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我颤抖着举起双手,徒然地、久久地看着它们,好像从手里正汩汩地渗出血来。
他用力地搂着我,好像要把我的骨头也揉碎,“我那夜就宿在不远处,若我知道……”他的声音里也有一丝颤抖。
我伤心地哭起来,“我恨你、我恨你,我恨我自己……我到底该怎么办?”
他吻去我滴滴落下的泪,吻着我冰冷的额头,一直吻到我颈下的锁骨……然而这些温柔的动作丝毫没有能够温暖我。当他终于把我放倒在火堆边的毛毯上时,我举手挡住他的嘴唇,“不要、不要在这里……”
他贴着我的身体,对我说:“每次宠幸你都能感觉到你的害怕和抗拒。真真,你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心里的伤何时才能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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