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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契丹女人说了句什么,她身旁一个汉族女子低声道:“叫你们老实一点,不然丢出去喂狗。”
旁边还有几个汉族女子,叫我们脱了衣服在大桶里洗澡。水很冷,洗完澡她们又拿了羊皮衣服叫我们穿上。出了毡帐,我们被带到了一处矮房前,十人一间,我们就这样被关进了猪笼般的牢房。
除了我和雪如,刚才那个灰衣女子也在,另外还有几个年轻的姑娘,谈起契丹人,都是咬牙切齿。原来,这几个也都是汉族女子。契丹人袭击了边关的村庄,她们都是被抢来的。
几个姑娘说到家里人的惨状,都是痛哭流涕,听到大周和亲的队伍被抢掠,更是又惊又怕,“想不到契丹人猖狂若此!”
她们不知道我是公主。如果知道,还不知会作何感想。
灰衣女子会说些契丹话。她告诉我们,白天听几个看守说,我们这几个挑出来的女子明日都要献给耶律炀。
“耶律炀?”
听了她的话我才明白,那个下令杀害真真的红袍男人就是契丹王耶律隆光的儿子耶律炀。在数月前的一次战役中,耶律隆光遭周军诱伏被杀。为了报复,他的儿子临潢王耶律炀带兵扫荡了边关一带,杀伤无数平民。我们的队伍不幸碰上了他。
“耶律隆光还有一个小儿子叫耶律楚,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被封东丹王,周人却都称他黑鹰王。一年多前,契丹与周军幽州会战,他率五万黑鹰军,竟将十二万周军杀得片甲不留!”
是了,正是那一战之后,大周急于向回纥借兵,才有了和亲之议。我惊讶于灰衣女子年纪轻轻,却对周与契丹战事了如指掌。她却神情肃穆悲凉,“家父,正是幽州节度使楚玉将军!”
此话一出,我又惊讶又伤感。从边关到皇宫,谁不知楚玉将军之名!他一生作战无数,勇不可当。早年与奚作战,曾一日连下十九城。驻守幽州十多年,敌人闻风丧胆,不敢来犯。只可惜威震三关的一代战神,竟会死于契丹人之手,尸骨无收。
呜呼,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如今竟连将军的女儿,也沦落契丹人之手,任凭宰割。
突然,牢房外喧哗起来,响起一阵脚步声和男子粗鲁的吼叫声。咣的一声,牢门开了。
门外是一个淫笑着的契丹肥猪,后面还跟着数名士兵。他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契丹话,淫荡的眼神在我们身上来回搜寻。
“小心,他是这里的牢头,是来找女人取乐的。”灰衣女子低声说道,身子往阴暗的角落里缩了缩。
牢头恶心的眼神逐个审视了牢里的女子一遍,女子都瑟瑟发抖。最后,他的眼神落在了我的脸上,露出猥琐的笑容。
我的心一阵狂跳,恐惧到几乎无法呼吸,这肥猪却喘着气钻进了牢房。亵衣里还藏着裴冕给我的尖刀,洗澡时我把它藏在浓密的长发里,竟没被发现。此刻,我的手偷偷向亵衣里摸去。
他长满长毛的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嘴里的臭气呼哧呼哧地吐在我脸上,就要把我往外拖。我正待拔刀,却被人一把推开了。
雪如站了起来,双手按着那人的手臂,“她身子有病,不能跟你去。”
契丹肥猪冷笑了一声,显然能听懂汉话。他转过头,色迷迷地打量了雪如一番,说:“她不能去,你陪本大人玩玩。”
我几乎是咆哮着对雪如叫道:“你疯了!”
她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又转去对着契丹人,“好!我随你去。”口气里有着冰冷的决然。
我扑上去抓住她,“你不许去!我跟他拼了!大不了一死!”
雪如却用力一根一根掰开我紧抓她的手指,尖利地喝道:“你忘了公主临终怎样嘱咐你!”
她从未敢这样对我说话,我一时竟未能抓紧她,那契丹肥猪立刻把她带走了。
夜很黑很黑,一声尖叫突然划破寂静。那尖叫声很钻心,很压抑,是彻骨彻心的痛。那声音在低矮的牢房间回荡,引得我浑身一阵痉挛。
只不消一会,牢房突然又嘈杂起来,如水沸腾一般,夹杂着男人的怒吼狂呼。什么东西被摔碎了,谁在发狂地撕打。顷刻间灯火通明,一阵混乱之后便有一派沉闷庞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沿着长长的廊庑传来。
我把脸贴在牢房的门上,从两根木头中间伸出手去。从这里我看见他们将鲜血淋漓的雪如一路拖行过来,重新扔进牢房。
她倚着墙角半躺,身子底下贮了一汪血水,凝结起的头发糊在前额上。血,沿着她前额上的伤口滴滴地淌下来。我想按住她出血的伤口,却发现她浑身都在渗血。她眼睛无力地闭着,只有嘴唇微微地抖动,一张一翕地发出低低的声音:“我把他……阉了……”
她的声音里有着巨大的愤恨和不甘。我抱紧她,心像一张网在渐渐收紧,紧接着如同有潮水滚过,开始了万箭钻心的疼痛。
“你何需如此!其实我……”我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吃力地伸手掩住我的嘴,“听我说,没时间了……不能再服侍……从现在起,你是真真……活下去……答应我……”
她的声音变得更低。我像要快溺死的人,“不要死,别丢下我一个人!”
有好一会儿,我都以为她再不会回答我,直到她突然又抓紧我的手,“能活着……真好……”她的手心里握着一个小小的用青丝编成的如意结,“替我交给……淮南王……”
淮南王是二哥景宏的封号。雪如她,是什么时候,对二哥有了这样的心意?抑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有了这一段情事?
然而知道这一切都无谓了。她死了。
外面出现了一些极其暗淡的光亮,薄薄的晨曦像雾一样漫进来,彻骨的寒凉,仿佛无数条小蛇穿过我的身体。
她的尸体被拖走了。灰衣女子轻握我的手,眉宇间满是心痛与赞叹,“你的姐妹,好一个烈性女子。”
我握紧如意结,用沾满她鲜血的双手贴在胸口尖刀藏匿的位置,似保存着最隐秘的誓言。
第二日,我们被带到王帐里。临潢王耶律炀已换过貂裘,端坐在兽皮王座上,眼神带了一丝冷淡和嘲笑看着下边列成数排供他挑选的汉族女子。他的身后,恭顺地垂手而立着数位侍姬,皆秀曼光丽,紫帻青袍,金束玉带。
“哪一个是楚玉的女儿?”他懒洋洋地问身边的侍从。
一个侍卫立即抓住灰衣女子,把她拖到耶律炀面前。
耶律炀居高临下,盯视着灰衣女子,发出一阵大笑,“楚玉自谓一代军神,威震三关,不曾想他女儿也有落到我手中的一日!”
“威震三关”是我父皇亲笔书写,御赐给楚将军的匾额。十多年来一直悬挂于幽州雄关之上,耀示着将军的无上光荣,直到幽州会战被契丹大败。
灰衣女子厌恶地侧过脸,扬起娇小的下巴。
耶律炀在王座上换过个姿势,“去换过舞衣,给本汗侍酒。”
灰衣女子冷然道:“不必换过,这就给大汗侍酒。”端过侍女送上的酒杯,她款款踱上阶梯,走到耶律炀身侧,一声断喝,“畜生,你好好喝吧!”话音未落,满满一杯酒已泼在耶律炀脸上。
他立时大怒,一脚踢倒灰衣女子,吼道:“好贱人,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么!”
灰衣女子从阶梯滚落,却毫无惧色,仰起脸,“我父亲乃当世英雄,我身岂能受辱?”
耶律炀鼻中闷哼一声,嘴边却勾起一丝轻蔑的笑意,“好烈的小贱人,你是还不知道本汗的厉害!”他几步踱下,把脸凑到灰衣女子的面前,“乖乖听话,饶你不死,否则把你扒光了吊在城楼上示众。”
而他的这番话却只换来灰衣女子一口唾沫再次喷吐在他脸上,“我只恨自己不是男儿,不然定杀光你们契丹狗,为父雪恨!”
他笑意顿消,真的发怒了,大口喘气,口角开合处,似吞吐万丈火焰,熊熊烈焰喷吐到这灰衣女子的躯体,要将她焚毁、吞噬,“来人,取本汗的铁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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