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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是那些被他所杀戮之人流淌出的鲜血;绿色是小洞天里树荫成群;白色是纷纷扬扬的飘雪;粉色是那些永不凋零的花朵;棕色是握在手中的香料木;黑色,是一个人浓密的秀发,还有秀发下清澈眼眸的色彩。
“喝下它,忘了吧。”虚幻缥缈的声音诱惑着他。
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源仲举高琉璃碗放在唇边,水汽冰寒彻骨,靠近了仿佛有无数耳语近在面前。他有些疲惫地闭上双眼,手腕微微倾斜,冰冷的水沾在了唇上。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低柔的声音:“源仲,不要喝。”
这无比轻柔的声音一入耳,却比最大的雷声还要震撼心神,源仲的手腕不禁一颤,半碗水洒在了地上,化为虚无。
他猛然转身,便见一个白衣少女静静立在黑暗中,黑宝石般的眼睛。一刹那,所有懵懂的感情全部归向灵魂,他想起还有无数的话要和她说,可是都没有来得及说。
他曾以为自己会恨,会妒忌,会问她泰和是谁?发泄般地将左手砍下还她,用她的泪水与悔恨,圆满心中的失落。
但此时此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三个甲子的感情,他得到了回应,他们终于平等地站在一处。他从来也没有后悔过在癸煊台上遇见她,懵懂的生命已经有了真正的意义,他死而无憾。
源仲快步走向她,可是无论怎么跑,怎么飞跃,都无法靠近她身边。
那缥缈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些许恼怒:“此乃轮回正业之地,即便是神女,也没有资格擅入,请速速离去!”
轮回正业?他已经死了?源仲情不自禁低头望着自己的身体,他是这样苍白而透明,如同残像一般悬浮在半空,他竟真的死了!
奔跑的脚步缓缓停下,他静静望向谭音,忽然微微一笑,低声道:“这不是梦?你在这里?”
为了他来的吗?
她也悬浮在半空,袖子与衣摆将手脚遮盖,看起来倒比他更像一只鬼魂,可她的眼睛里又分明藏了一颗星,温柔而明亮,直率地看着他。
“不是梦。”她的声音像三月林间温暖的风。
源仲的目光带了些许狂热,声音却越发低了下去:“之前的话……能再说一遍给我听吗?”
谭音静了片刻,忽然摇头:“我不在这里说,你想听,就和我一起回去。小洞天里,想要我说多少遍都可以,一辈子也可以。”
一辈子……源仲心头忽然微微酸楚,她说过会永远陪着他,直到死亡降临,现在,他已经死了。
他也缓缓摇头,柔声道:“谭音,我在这里等你,我不喝忘川水。你不来,我不走。”
谭音面上现出一层焦急之色:“不,和我走,你还可以活很久,不要留在这里!”
“上面的时间是有尽头的。”源仲温柔地看着她,“我想要在无穷无尽的时间里和你在一起。”
她的焦急之色更重,急道:“别留在这里好吗?和我一起离开!”
为什么她如此执着死生的问题?他的一生大部分时间都活在失落中,仅有生命最后的那段尾声忽然有了色彩与声音。对人世间,他毫无留恋,那里没有永远,一切的一切都有尽头。他只想要与她一起的永远。
身后那缥缈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是神女,死后不入轮回,因此想要将你带回人间。为一己之私破坏轮回之道,将有暗火焚身,魂飞魄散之灾!”
源仲面色骤然剧变,忽见一向温和的谭音眼中第一次带了攻击与敌意,她宽大的长袖如翅膀般张开,将他的身体卷起,转身如飞一般掠过那些血红的花朵。惨绿的火焰在她身后坠落,黑暗中那双修长之手的主人并没有追上来,只有声音在虚空中回荡:“你早已时日无多,我不来追你,善自珍重吧。”
一簇阴影般的火焰从黑暗中疾射而出,弹入谭音的后背,她倒抽一口凉气,却没有停下,只是沿着这条笔直却漫长的小路疾飞。金色的碎屑在她衣衫后面拖了很长一截,她的半截身体像云一样柔软易散,渐渐像是变成了半透明的,阴影般的暗火在她体内灼灼跳跃,吞噬着她所剩无几的神力。
她突然低头朝他露出一个笑,姬谭音一直死蠢死蠢的,即便是笑,也笑得老气横秋,要么就笑得像个傻子,但此刻她居然笑得有些俏皮,像是在说:我第一次这么大胆地做坏事。
源仲怔怔地看着她,忽地抬手用力抱紧她纤细的身体,她要散开了,像流沙一样。魂飞魄散?为什么不告诉他!这世间最痛苦的是被留下的人,她要让他看着她逝去,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留在世上无处可去吗?
“不要忘了我。”谭音贴着他的耳朵,声音越来越轻,“我会回来的,为了你回来,好好活着,等我。”
她将他用力一推,源仲只觉四周满是炽热的白光,她的脸在白光中渐渐变得模糊,再也看不见,他奋力伸出手臂,指尖只触到她那一丝变成金屑的肌肤,她最后一句话深深潜入他的耳中:“我爱你,我一直都爱着你。”
他重重摔在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下意识地翻身坐起,却见眼前繁花似锦,刚刚抽出嫩芽的柳树在和风中款款摇曳,远方山水氤氲,这是他熟悉的人世间,他的小洞天——方才那是一场梦?
他的身体不再疼痛,反而神清气爽。撕开胸前血湿的绷带,那道致命伤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心脏稳稳地跳动着,可以闻见花香,感到和暖日光洒落发间的温柔,他还活着……他活过来了!
谭音呢?源仲猛地跳起,像个慌乱无助的孩子四处张望,小洞天里空荡荡的,再也不见那道雪白的身影。像是从未在这世间出现过一般,她就这样寂静无声地消失了,只有留在地上的乾坤袋与被修补好的身体告诉他,她曾经真的存在过,不是他的妄想,他被她深深地爱过。
院门被推开,源小仲满面悲伤寂寥地牵着小二鸡出来晒太阳,他们两个都是木头做的,不多晒晒迟早会发霉,可是发霉听起来也不错,机关人就这样发霉烂掉,或许也是一种死亡的终结,好过他永久孤独地一个人留在这块伤心地,只能对着源仲和主人留下的东西满心感慨。
“主人走了,大仲也死了。”他伤心地对着小二鸡絮絮叨叨,也不管它是不是能听懂,“以后只有你跟我两个在这块洞天过,你这蠢货连句话也不会说……唉,我们去看看大仲吧,好在他是仙人,身体不会烂,也是留个念想……”
行至小花园,忽然一阵风呼啸而过,乱花迷眼,源小仲赶紧用袖子替小二鸡挡住风,它可不比自己做工精细,万一有片小花瓣、小树枝之类的刮进眼睛里,下场很可能就是它再也不能动了,这蠢货虽然不会说话不懂事,但至少能动动,要是连动都不会动,自己这天下第一的机关人也太命苦了。
“要是大仲还活着,我才不用操心这些事。”源小仲絮叨着忽然想哭,机关人憋不出眼泪,他只有苦着脸带着点哭腔,“大仲那没用的东西,一个仙人说死就死!主人也是的,大仲一死就跑了,她看起来可不像这么没良心的人啊!”
说罢它难受地望向摆放源仲尸体的那尊冷石台,谁知冷石台空空如也,对面的梨花树下,源仲正静静站着,手里拿着主人的乾坤袋,任由莹白的花瓣落了满头满身。
源小仲受惊过度地张大嘴,大仲!他活过来了,还是诈尸了?之前他分明死得不能再死了,千真万确,自己再三确认过!就算是仙人,死了也不能复活吧?
“大、大仲……”它颤巍巍地唤了一声。
源仲神情萧索地转向他,源小仲身后那紧随的雪白身影一瞬间攫住了他所有的心神,可是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小二鸡。
他想起那一夜在结冰的湖上,被谭音偷偷动了手脚的小二鸡,曾给了他多少惊喜,而如今她在何处?是不是还会在某一日同样来一次恶作剧?
源小仲见他始终一动不动,不由得害怕起来,连连挥手急道:“大仲!是你吗?快说话啊!难道真是诈尸!”
话音未落,却见源仲转身疾步而来,源小仲吓得踉跄后退,却见源仲抬起手,一把将小二鸡抱在了怀中,他的脸埋在它的头发里,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漆黑的毛发滑落。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源仲流泪,原来他哭起来竟是这样无声无息,只有硕大的眼泪一粒粒滚落,像是永远不会停下一样。
那天,看门灵鬼传讯说有客拜访时,眉山君正坐在亭中赏雪,红泥小炉上热着前几日傅九云送来的美酒,香气浓郁叫人垂涎。他被勾得心神不宁,半点见客的心都没有,毫不客气地叫人赶出去。
谁知没过一会儿,灵鬼们又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叫道:“是那个有狐一族的大僧侣!他居然还活着!”
眉山君也被吓了一跳,有狐一族的大僧侣?有多久没听见这人的消息了?一百年?三百年?当年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传闻他一个人跑去极西荒地中的重雷之山,那地方终日雷鸣电闪,犹如阴暗鬼蜮,遍地暗藏杀机,就算是仙人,擅自过去也极易受到重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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