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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君看重的是脚踏实地、徐徐图之,跳脱不了一点。
他这个毒士若是还不知收敛,继续居功自傲,怕是祸来神昧,就要到了狡兔死了,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了。
从万安宫出来,这个半死不活的老家伙也就彻底失了心气,五十知天命,他的身体早被北地的星霜荏苒给摧垮了,哪里还能再活十年?
别说是他,射摩蠕蠕的身体,能活十年?
听说新帝陈含玉登基之后,想起侯元之这一位卖国巨贼,倒也干脆利落,直接将其在国内的亲族连根拔起。
诛九族那一日,没曾想还有三百余人。
穷在闹市无人问的侯元之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冒出这么多亲戚,现在都已株连,心中自然毫无波澜,就算诛他十族又如何?
他的脑袋不还是安稳地放在脖子上吗?
唯一有些惋惜的是听说连自家在江南道奉祀高、曾、祖、祢四世神主的四龛祠堂如今都已燔丧。
侯元之对此却不以为意,等他死后向列祖列宗赔罪去吧。
至于骂名,他什么时候在乎过?
天下人的口诛笔伐是真能杀人,但也只能杀青史留名之书上人,于现实的他不痛不痒,被戳脊梁骨又如何?
就像朔风吹不过长城,关内的积毁销骨又怎么传到关外呢?
甚至不如经年的风霜更磨人。
本就没有封侯拜将,自然也谈不上急流勇退的侯元之暂时回到钦天监中。
不过正已经不是那七品的五官灵台郎,而是当了个执牛耳的五品监正。
观象台上,已经老眼昏花的侯元之抬头望天,白天也有悬象,只是那些星斗太黯淡了,被太阳的光芒遮掩了。
不是他能透过纤云去搜罗那看不见的嘒彼星子,他的眼睛早看书看坏了,即便在星夜,也已经看不清楚星象。
还好悬象着明,莫大于日月,这两个更迭不停地大悬象,他还是能看见的。
如今才算名正言顺的国师铜山细海来到钦天监中,屏退众人。
他抬头看着高台上张目对日的老朋友,好意提醒道:“侯希白,对着太阳看什么?眼睛不要啦?”
侯元之字希白,号白秃。
人如其号,年过五十,已经是个华发稀疏的半秃小老儿了。
之前天符帝被俘的时候,大君阏氏为陈符生取了个污名,唤作秃小厮,这位可是有过跳脚,总觉得是被指桑骂槐了。
侯元之头也不回,语气疏离道:“国师大人,您怎么来了?”
铜山细海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来看看你这小心眼的家伙气死了没。”
侯元之没好气道:“还有气呢,死不了,看过就回吧。”
心中同样纳闷今天可是息侯进城的大日子,这个心思玲珑的国师怎么还有心思来找他这个闲人?
“那我就放心了。”铜山细海点点头,却是没有离去。
侯元之一瘪嘴,说道:“我的身体我自己心里有数,没你能活,但也不会这么快死。”
铜山细海并不说些虚情假意的宽慰话,而是说道:“这是真话,你说你,才五十几吧?身子比我这年过古稀的还单薄。”
侯元之却是直白问道:“那你还能活十年吗?”
铜山细海摇摇头,“我都七十八了,再活十年,老而不死,那不就成贼了?”
侯元之呵呵一笑,“咱不就是贼吗?只不过我们所图甚大,窥窃中土神器而已,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铜山细海微微一笑,纠正道:“我们不是贼,是强盗。”
侯元之自然知道其中的机趣。
离朝入主中原之后,也是背负了上百年的“入室盗”之名。
史家据事直书,一字不改。
有臣下献策不妨来一记燔书坑史,结果被谏臣讥笑一句,火上浇油、雪上加霜。
侯元之闻言这才有些笑意,说道:“你倒是想得通透。”
铜山细海摇头道:“哪什么万世之基?什么身前生后名?都是假的,人活一世,只争朝夕,世上没有百代的王朝,也没有风评一边好的人物,史家有笔如刀,咱们死后,不过是任其刻画的泥塑木雕了,若能毁誉参半已经是饶天之幸了。”
侯元之叹息道:“你可不能早死啊,你死了,大君或者未来的大君还能指望谁去?”
铜山细海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股肱之臣,只是笑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我们算什么?不过是过客而已,投石逝水溅起的微末水花罢了。”
侯元之这才回头,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见这个国师大人模样甚是滑稽,他双脚挽起裤腿,手里提着一个竹篓,衣衫都是沾水。
侯元之微微错愕,问道:“你这是干什么去了?”
铜山细海提了提手中竹篓,笑道:“浑水摸鱼啊。”
侯希白并不遂他心意追问,不屑道:“神神叨叨。”
铜山细海却是问道:“你那个随母姓的儿子王匪呢?”
侯元之的儿子王匪,如今就咱钦天监中,担任一个小小的未入流从九品漏刻博士,掌定时、换时、报更、警晨昏。大朝贺时,充报唱官之责。
侯元之摇摇头,“不知道。”
谈及老友独子,铜山细海也是不能免俗地客套夸赞道:“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倒是个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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