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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怎讲?”
君子说话,要讲究诚信。戴了个“君子”的帽子给罗国器,请他如实回答。
“四成以钱付”,其二,条文的第二款,便牵涉到这个“钱”了。
使团诸人,皆没有甚么办法。正如方从哲所说的,一旦牵涉到钱,就不是能以言语来打动对方的了。说什么也没用。大部分的人就很犹豫。
简而言之,协议内容分有三款。
方从哲与罗国器对视一眼,两人皆有明悟。
怎样一个“钞贱而银贵”?打个比方,一贯钞能买一石米;而如果用等同一贯钞价值的银子去买米,也许却就能够买到两石米。十万石粮食,计算用钞,十万贯。按市场上明面的换算比例折合成银,就是需等同价值的银十万贯。看似公平合理。然而,实际上,如果拿这十万贯银,去市面上买粮的话,其实是足可以买到二十万石的。
罗国器定了定心神,说道:“我听说,当着敌国臣子的面,非议对方的主上,是没有礼貌的行为。有德行的人,绝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先生虽不告而来,贸然登门,但是您既然已经来了,我们正襟危坐,相迎与门外,还是用接待大宾的礼节来欢迎您。生怕有一点做不到的地方,以免引起您的生气。这不但是对您的尊敬,更也是对东吴士子的尊敬。
“尼山书院,四海闻名。先生想来必是博学之士。观先生相貌,文质彬彬,君子哉!‘君子之言,信而有征。’夫子五德,以‘信’为仁义根本。贯中日前在吴中所风闻的燕王两事,到底真伪,是或虚实?先生何必绕开不答?贯中来此,本无恶意。先生又何必突然面有怒色?”
罗国器打断了他的说话,说道:“银钱虽重,较之国计,哪一个更加的重要?不言而喻!又且,若是拖延了时日,此事被大都知晓,又或士诚重又被反对借粮给我海东的臣下说动,难免夜长梦多。”大胆拍板,做出了决定,道,“此事便就此定下。诸君,不必多言了。”
不多时,见有一人,身长八尺,仪表堂堂,穿一袭青衣,由两个小厮引着,昂首阔步,气昂昂、来入室内。两边见礼,互相打量。方从哲见此人,年有三旬,美须发,器宇轩昂。卧蚕眉,眼睛不大,炯炯有神。相貌非凡。罗国器与方从哲两人顿时心生敬重。让座,请茶。寒暄罢。
他喟然叹道:“海东人物的风貌,贯中今日始知!”因问,“久闻海东燕王,以不及弱冠之龄,出自行伍,崛起草莽,勇而能仁,上马可临阵杀敌,退居则重文与儒,数年间文治武功,打下了好大的一片天地。我也闻名已久。只是,吴中却有传言,称道燕王虽仁,却也曾有过夺大臣妻、弑旧时主的种种恶行。‘以臣弑主,可谓仁乎?’夺臣下妻,亦能称义。贯中也不敢捕风捉影、人云亦云,对此两件事确实也早心存疑虑,不知其真伪。料以燕王之名,断不会行此恶事。幸得两位远来,请为我解疑。”
方从哲很谦虚,把他不辱君命、借来粮食的成就轻巧巧一笔带过,下了大力气,反而去称赞东吴士子之能与张士诚之贤。要说也是,他已经借来了粮食,又何必再去抬高自己呢?既得了美名,又不致引起东吴反感。
罗国器据理力争。那周仁寸步不让。方从哲能辩不假,他能说动张士诚借粮给海东,现如今,却半点也不能将周仁说服让步。一旦牵涉到真金白银,任他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毫无用处。他因此而不由地在私底下对罗国器感慨地说道:“剖析时事,道理所在,固可用言辞以动之。而如若一旦涉及到了纯粹的‘利欲’,其所欲者,钱也;我所讲者,仁义也。纵巧舌如簧,泼水难进!‘子贡辩智而削鲁’,我算是相信确有其事了!”
其三,运输与运费。
“若以军阵类比:从哲,智将;而国器,则是为‘堂堂之阵’者也。”
注:
“但是,您入门才至,刚刚坐下,席不暇暖,就用一些道听途说而得来的话对我们的主上横加指责,并一再追问我们,问其真假,询其虚实。我不知道您是代表您个人而来的?还是代表东吴士子而来的?
时人有笔记一则,这样说道:“罗贯中,太原人,号湖海散人,与人寡合,乐府隐语,极为清新。与余为万年交,遭时多故,各天一方。至正甲辰复会,别来又六十馀年,竟不知其所终。”至正甲辰,即至正二十四年,西历1364年。
“主公若有见责,国器一人担之!必不致连累诸君。”
有说,这个“罗贯中”,不一定就是罗本罗贯中,似有道理。但是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也似乎并没有确切的反驳依据,并且,别的有关罗贯中生平的确切史料又也找不到。所以,也是只有从此一说。
自松江至浙西沿海,这一段陆路,由东吴负责运输。运输所需的费用,一概折成银钱,由海东一并付给。浙西不比台州,水师不是很强,海船也是较为缺乏的。海路一段,由海东自运。既然罗国器已经在银钱折钞上做出了重大的让步,在运费上当然也更不会斤斤计较。差不多是完全同意了周仁的条件。从优、从宽。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从快”。
东吴不让步,海东做出了让步。答应了周仁的条件。
张士诚投降了蒙元,用的当然是蒙元的钱钞。而安丰宋政权,却早在汴梁时,就已经废弃了蒙元的钞制,另外开始自行铸造钱币。
方从哲此次虽立下大功,在海东根基太浅,面对现下如此重要的问题,他却也是不肯轻易表露意见。罗国器沉思片刻,说道:“我海东缺粮,关系重大。想来主公在益都,必然翘首以待、等候我等的佳音已久矣!无有粮,万事难行。此事,已不容再多做拖延。”
因此,接到了罗贯中的名帖,尽管他两人谁也没听说这个名字,却也丝毫不敢怠慢,即命人速去请他进来。
海东想用宋钱给付粮款,东吴肯定不会愿意。海东改用蒙元钞票给付粮款,东吴却也不见得会肯答应。怎么办才好?
他的生卒年也有多种说法,以及他何时入的张士诚幕府也有多种说法。年代久远,亦无足够的史料,难以考察。也只有从中分别选取一说,从之。不过,他确实曾入过张士诚幕府,这一点应该为确实无误的。
先前那谨慎人说道:“此事关系重大。大人所有临机之权,以我看来,却还是最好不要妄自决定。不如报与主公知晓?听候主公裁断就是。”十万石粮食,非同小可。按照周仁的条件,需要多付的银钱数目太多了。不是小问题,关系太大。使团上下,没有一个人有胆量敢冒失表态、承担责任的。
“夺大臣妻”,说的应该就是李敦儒与李阿关事;“弑旧时主”,则应该指的即为邓舍先杀关铎、后杀潘诚事。罗国器却也为难,这两件事属实不属实?千真万确!的确是有,不能否认。但是难道说就能承认么?
又比如,十万石粮食,不是个小数目,苏州离益都也有很远,该怎么运输?走陆路肯定不可能。若走海路,这运粮的船是用张士诚的船,还是海东自己派船来运?就算走海路,之前也还得走一段陆路,也还得需要苏州来安排这一段路程的运输。总不可能让海东的人长驱直入,在浙东横冲直撞吧?那么,苏州就得为此征调民夫,而这些民夫路上所需的银钱口粮,也就是运费和伙食,又该怎么计算?是直接从十万石粮扣除,抑或是海东将之折算成银钱,一并付给东吴?都需要尽快做出决定。
这样,就出现了一个矛盾。
罗国器怫然,说道:“我主之仁,天下谁人不闻?不知先生此言,从何讲起!”
无非人参、麝香、苎麻纸、布、漆器、米谷之类。高丽参、高丽米、高丽纸、高丽苎麻布都是很有名气的。不过这类东西,没多少适合百姓们用的,除了苎麻布与一些的漆器之外,大多皆是奢侈品。包括高丽米,甭看海东缺粮,高丽米的产出还是有一些的。但是这玩意儿很贵,即便在高丽,寻常人家也是吃用不起。放在高丽,没什么济民的用处,但是如果运来松江就不一样了,物以稀为贵,拿出来,完全能够以少换多。
“要说见识,却也不敢。干戈纷纷,四处战起,俺只不过走的地方多些,见过的人物多些,听过的故事多一些罢了。”
也还不能承认。如果承认了,被这罗贯中沾沾自喜地出去一说,大肆宣扬,还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怕还真就会出现如他所言“人云亦云”的现象。越传越是过分了。而且,退一万步讲,这些也都还不说,即便不会出现“人云亦云”,罗贯中也不去大肆宣扬,但是就只本国的臣下当着敌国官员的面,竟敢去议论本国主上的德行这一条,也便不行。
“曾在尼山书院读书?”
“如果您只是代表您个人而来的,则我窃以为,非有德之举,同时也难逃毁人主而邀己名之讥。而如果您是代表东吴士子而来的,则您刚才问出的那番话,名为请我等为您‘解疑’,实则却是出于何种的目的,我却也更是不知其可!不敢胡乱地加以猜测!”
施耐庵,祖籍泰州,后迁兴化白驹场,与张士诚是老乡,现也在士诚的幕府之中任职。他与罗贯中的关系,亦师亦友。罗贯中能得以入士诚幕府,其中便也有不少他的出力。他是知道罗贯中今日去拜访罗国器等的。
罗国器推开案几,振袖起身,对罗贯中正色地说道:“话既然说到地步,先生的来意与目的到底为何?也请您先给我们做出解释!”
其一,十万石粮,海东以市价购买之。这个市价,不是松江府的市价,而是按照大都一带的市价。大都缺粮,其地方粮食的市价要比松江高出很多。最高的时候,一锭银钞也买不来几斗粮。十万石,委实需钱不少。
虽说这活儿本来应该主要是归时三千去管,但是,时三千毕竟是武人,下至市井、搜集情报可以,至于结交士子、并以此在东吴的文人阶层中扩大海东影响的工作,这就非得罗国器与方从哲不可。
条款议定当日,罗国器与方从哲即发文,将消息传去了海东。
1、罗贯中。
罗贯中讲话言简意赅,看样子不像是个太喜欢说话的人,略略说过几句,即将来意托出,与方从哲说道:“先生远涉重洋,来至我松江,肩有重任,不负主托。舌战群儒,庭辩俊彦,竟能将我东吴的衣冠簪缨尽数折服,一日间名声鹊起,江湖子弟无不皆交口称赞。闻先生以子贡自比,此真有子贡之辩才。贯中慕名前来,所以冒昧造访,非为其它,纯为欲一睹先生之风采而后快,并也想要请看一下海东的人物风貌而已。”
在路上遇见,两人寻个避雨的所在。
高丽都有什么特产?
方从哲适时开口,笑道:“先生冒雨来访,咱们闲坐清谈,不可无美酒相佐。”因教侍从取了酒来。亲手斟满三杯。罗国器也重新落座。三人对饮一杯,自此不谈国是,只议论古今。过了很久,罗贯中才拜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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