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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舍的伤风越发严重,咳嗽也越来越厉害。急促的咳嗽声,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了。侍女轻轻捶打着他的后背,他随手拿了软巾,掩住嘴。
东南传来的消息比察罕的招降书还要简单,只有四个字:“文登城破。”
木女墙不但重,还很厚。三两石头打上去,不起什么作用。郭云焦躁,抢过一个亲兵的盾牌,支在头上,挡住两边城头往下射来的箭矢,大踏步走上前去,抡起铁锤,狠狠撞击其上。他的力气端得不小,每撞击一下,甚至把几丈高、数尺厚的木女墙也都能震得随之摇晃。
“缺口处烟太大!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这样子朝城里冲,和送死没什么区别。才这么一会儿功夫,弟兄们死伤数十!该怎么办?要不要把铁甲军调来?”
吴钰林也在堂上,忙上前与邓舍把腕诊脉。
洪继勋道:“主公请看那边。”
城头上箭矢如雨,噗噗地钉在盾牌上,片刻间,就把盾牌射得好似个刺猬一般。郭云恍如不闻。因为缺口地面上有断砖,木女墙的底部有些地方高,有些地方低。他丢了铁锤,蹲下身,叫喊十数个力大的将佐、亲兵近前。有士卒撑起半截船,为他们遮掩箭矢。郭云叫道:“听俺号令!数到三,一起发力。”
“鞑子塌陷了城墙。”
风卷雪花,洒入室内。冷风冰凉,吹动刚刚点上的蜡烛,拉长了众人的影子。文臣的长袍交错武将的铠甲,他们那高高的冠冕与厚重的佩剑时隐时现阴影之中。这一切,都给落雪的傍晚增添了几分的庄严与肃穆。
邓舍点头表示同意,但其实他内心中对此却并不以为然。
邓舍详细询问了塌陷处的情况,微微放心。赶到城边,远远观看,果然如那侍卫所讲的一样。
邓舍扭头去看,见数十人推着一座木女墙,缓缓朝缺口移动。木女墙很高大,这个又是特别制造的,足与城齐。数十人连拉带拽,把它推到崩塌的缺陷处。早先突入城中的百十元卒,在优势守军的围歼下,已然死伤殆尽。李和尚并又派出了三四十人的死士,反而突出城墙外,列成一道防线,给了安置木女墙的空间。
轰然巨响,女墙破碎。
督战元军攻打缺口处的,也是察罕麾下的一员骁将,名叫郭云。好容易打开缺口,岂容海东守军轻易堵上?发了性,脱掉铠甲,肉袒上阵。
他们商定的暗号并不复杂。郭从龙破城后,即遣派了两个十人队,星夜兼程,赶去益都城外。抵达当夜,在元军营地的外边,点起了好几座的火堆。点火,代表东南道路已经打通。火堆的数目,则代表预计还有多少天,援军可以到达。城头观望的守卒看的清清楚楚,总共八座火堆。
远远的城头,战火已经连续三天不曾停歇。踏着厚雪与暮色,邓舍与诸人行出府外,驰马奔赴前线。城上杀声震天,城中却很寂静。宽敞的街道上空无一人,萧瑟的北风掠过光秃秃的路边柳,将枝头的积雪卷扬半空,又与鹅毛般的降雪混合在一起,纷纷扬扬地飘落。
洪继勋道:“主公料敌如神。察罕老匹夫所部,的确已然将近强弩之末。不知诸位有否发现?他而今的围城已经不如前些时候那般紧了。说明什么?说明其军将疲!况且,现在我援军将到,城内士气鼓舞,同时却也必然会对察罕军造成打击。是为我涨彼消。”对邓舍说道,“臣敢断言,只要我援军到,察罕必然退军。”
城墙崩塌的范围并不是很宽,约有十来步长短。两边与地上全是残砖断壁。烟尘还没有彻底地消散。尘烟中,有许多的人影正在厮杀鏖战。李和尚没戴兜鍪,光秃秃的后脑勺,映衬在暮色雪里,非常的显眼。他督战其后,所站的位置距离缺口约有二三十丈,另有四五队士卒已然集合完毕,更等候在他的后边,随时可以听令上阵。
他不但有今生的经历,更有前世的记忆。他来的那个时代刚经历过一场规模巨大的内战。有关那内战的具体情形,他听闻最多的,却正有四个字:“围城打援。”察罕是老行伍了,用兵狠辣,他既然敢来围城,肯定便早已推演过如若海东援军来到,该怎么应对。想来想去,也就是个“围城打援”最为上策。
只不过,益都城内城外两方得知消息的方式却有些不同。察罕是通过斥候探马得知,而邓舍则从与郭从龙预先商定的暗号得知。
诸人的笑声稍微驱散了沉重。然而未等笑声落地,堂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他们不约而同地转首顾视。还是先前送来援军已到消息的那个侍卫,只不过,他这次带来的不是好消息,而是一个坏消息。
邓舍没有过去,停在了远处。他骑着高头大马,左右文武簇拥,穿着也与普通的士卒将校皆有不同,一看就是主将的身份,在城墙崩塌的情况下,如果还主动往前线凑的话,那不叫勇敢,只能说添乱。
其部下偏裨、亲兵、骁勇等等,目睹此状,也无不鼓勇进前,或穿重铠,或也索性如郭云模样,肉袒赤膊,大呼奋击。几如风卷残云也似,转眼间,留在女墙外的海东死士被杀戮一空。眼见木女墙填充了缺口,郭云回首大呼:“石头来!”投石机投掷巨石,打在女墙上边。
他附和洪继勋,继续信心百倍地说道:“大雪多日。便不说城外,只城内积雪深的地方,一脚踩下去,能没住小腿。察罕的士卒再耐寒善战,这样的天气,也肯定无法坚持长久。洪先生所言甚是。诸公,我军胜利在望。开春前,战事定可结束!”话未说完,又一阵激烈的咳嗽。
郭从龙冒雪袭文登,一战功成。其所部虽然只有两千骑,却又有刘杨水师千人,三千步骑守一座文登城,特别在有水师战船随时可以支援的情况下,绰绰有余。水师并有不少的火炮,尽数搬入城中。用水浇灌城墙,冰冻结实。一边做防御的准备,一边海东的援军开始扬帆渡海。
“还请主公放心,并非前两日塌陷的地方,乃是为偏西边的一截。从塌陷处突入城中的鞑子也不太多,约有百数十人。小人赶来报讯前,李将军已经亲临前线,开始组织人手,准备打一个反击,重再把他们赶出去。”
邓舍、洪继勋诸人却忧心忡忡,半点没有援军将到的喜悦,相反的,多数人心情沉重。因为,他们了解内情。邓舍实际与郭从龙相约的,不是一座火堆代表一天,而是一座火堆代表两天。也就是说,援军并非八天就可以到达,却是十六天也许才能抵达。
姬宗周问道:“怎样?”
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过后,他强撑精神,说道:“近两天察罕攻城虽然越来越急,但是人力有尽时。我军固然疲惫,难道他们就不疲惫么?老贼就那么几万人马,天寒地冻的,即便他轮番使用,但只要赵过能牢牢地把王保保阻挡在外,不给他增援生力军的机会,则我益都就必然会有惊无险。前几天能熬得过,后边这半个月也一样可以坚持下去。”
郭云瞧见半截砖墙后边,城内数十步外,一个光头将军挥了挥手。不知什么时候,李和尚命人在墙后堆积了大垛柴草、油脂,立时被纵火引燃。这会儿的风向正好从北向南。烟气滚滚,随风弥漫。元卒措不及防,眼不能睁。大批的海东弓箭手、火铳手,隐在火后,矢、弹齐发。只听得惨叫不绝,冲锋最前的元军士卒没等跃过砖墙,便尽数中创而死。
“又该李将军。”
“半个月。还有半个月,援军才可能到来。算上从文登到益都的路程,半个月也许还不够。察罕攻城日急,从前天到现在,连攻三日三夜不停。李将军接连急报,南边城墙已有多处崩塌。并且士卒疲惫,伤亡惨重。这半个月怕会很难过。”说话的人是姬宗周,满面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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