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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邪正正術無邊,紅日高頭又有天。
寧在人前全不會,莫在人前會不全。
過了些時,又是四月初八日佛生日,許宣一時高興,要到承天寺去看佛會。白娘子道:「甚麼好看。」既要去,因取出兩件新鮮衣服,替他換了;又取出一把金扇,上繫著一個珊瑚墜兒,與他扇;又吩咐他:「早早回來,勿使奴記掛。」許宣答應了,便穿著一身華服,搖搖擺擺到承天寺來閒戲。耳朵裡雖聽得亂哄哄傳說:周將仕家典庫內,不見了許多金珠衣物,現今番捕拿人,許宣卻全不在意,自同著燒香的男女遊玩。不期番捕有心,看見許宣身上穿的,手裡拿的,與失單上的相同,便攢近許宣面前,道:「官人扇子可借我一看。」許宣不知是計,遂將扇子遞與公人。眾公人看了是真,便吆喝道:「賊贓有了,快快拿下。」眾人齊上,遂把許宣一索子綁了,好似:
數隻皁雕追紫燕,一群饑虎啖羊羔。
許宣被捉,再三分辯,眾人那裡聽他,適值府尹坐堂,眾人竟押上堂來。府尹因問道:「穿的衣服、扇子,既已現現被捉,其餘金珠贓物,現在何處?從實供來,兔受拷打。」許宣稟道:「小的穿的衣服物件,皆是妻子白娘子贈嫁的,怎說賊贓?望相公明鏡詳察。」太尹道:「好胡說!獲物現與單對,怎敢以妻子推托!且你妻子今在那裡?」許宣道:「現在吉利橋王主人樓上。」太尹即差緝捕押了許宣,速拿白娘子來審。眾人一哄,到了店中。王主人見了驚問道:「做甚麼?」許宣道:「白娘子害我,特來拿他。」王主人道:「白娘子如今不在樓上了。因你承天寺不回,他同青青來寺前尋你,至今未回。」緝捕見說白娘子不在家,便鎖了王主人來回太尹。太尹道:「婦人家尋丈夫,諒去不遠,著王主人尋拿。許宣寄監,候拿到白氏,審明定罪。」
此時周將仕見拿著了許宣,正立在府門前催審,忽家人來報導:「金珠等物都在庫閣頭空箱子內尋著了。」周將仕慌忙回家看時,果然全有,只不見扇子扇墜。將仕道:「扇子或有相同,明是屈了許宣。」便又到府中,暗暗與該房說知,有了情由,叫他鬆放許宣,故不復問罪,只說地方不相宜,改配鎮江。將行,恰好杭州邵太尉又使李幕事到蘇州幹事。李幕事記掛著許宣,忙到王主人家來看他。聞知改配,李幕事因說道:「鎮江的李克用,是我結拜的叔叔,住在針子橋下,開生藥鋪。我寫書與你投他,自有好處。」許宣得書,同差人不數日到了鎮江,尋到李克用家,見了李克用,將書投上,說道:「小人是杭州李幕事的舅子,家姐夫有書在此,求老將仕青目。」李克用看了書,便請兩個公差同他人去吃飯,一面即差當直的同到府中,下了公文,使用些錢鈔,保領回家。公差討了回文自去。許宣到家,拜謝了克用。
克用見書上說許宣原是生藥店中主管,便留他在店中做買賣。看了幾日,見他十分精細,甚是喜歡。許宣恐眾人妒忌,因邀他們到酒肆中一敘,通通河港。眾人吃完散去。許宣還了酒錢,出門覺道有些醉意,恐怕衝撞了人,只低著頭往屋簷下走,不期一家樓上推開窗,播下熨鬥灰來,飛了一頭。許宣便立住腳,罵道:「誰家不賢之婦!難道眼睛瞎了!」只見那婦人走下樓來,道:「官人休罵,是奴家一時失誤。」許宣抬頭看時,不是別人,恰正是白娘子,不覺怒從心上起,因罵道:「你這賊妖婦,連累得我好苦!吃了兩場大官司,蘇州影也不見,卻躲在這裡。」遂走上前,一把捉住:「今日決不私休了。」
白娘子忙賠笑臉道:「一夜夫妻百夜恩。你不消著急,且聽我說明了,若有差錯,再惱也不遲。前日那些衣服扇子,都是我先夫留下的,又不是賊贓。因你恩愛情深,故叫你穿在身上,誰知被人誤認。此皆是你年災月悔,與我何干?」許宣道:「那日我回來尋你,如何不見,反在此間?」白娘子道:「我到寺前尋你,聞知你被捉,決要連累我出丑,只得叫青青討只船,到此母舅家暫住,好打聽消息。我既嫁了你,生是許家人,死是許家鬼,決不走開。今幸相逢,任你怎麼難為我,我也不放你了。」許宣被他一頓甜言,說得滿肚皮的氣都消了,因說道:「你在此住,難道是尋我?」白娘子道:「不是尋你,卻尋那個?還不快上樓去!」許宣轉過念來,竟酥酥的跟他上樓住去了。正是:
許多惱怒欲持刀,幾句甜言早盡消。
豈是公心明白了,蓋固私愛亂心苗。
許宣與白娘子住了一夜,相好如初,依舊同搬到下處過日子。一日,是李克用的壽誕,夫妻二人買了燭、面、手帕等物,同到李家來拜壽。李克用安排筵席,留親友吃酒。原來李克用是個色中餓鬼,一見了白娘子生得如花似玉,卻便或東或西,躲著偷看。忽一會兒,白娘子要登東,便叫養娘指引他到後面僻靜處。李克用卻暗暗閃在一邊,讓白娘子到後面去了,他卻輕腳輕手,悄悄跟到東廁的門縫裡張看。不張看猶可,一張看,內裡那有個如花似玉的佳人!但看見一條吊桶粗的大白蛇,盤在東廁之上,兩眼就似燈盞,放出金光來。李克用突然看見,驚個半死,忙往外跑,剛跑轉彎,腿腳戰,早一交跌倒,面青唇紫,人事不知。養娘看見,慌忙報知老安人並主管,用安魂定魄的丹服了,方才醒轉。老安人忙問:「這是為何?」李克用不好明言,只說:「連日辛苦,一時頭風病發,不妨,不妨。你們自去飲酒。」
眾人飲散,白娘子回家,恐怕李克用到鋪中對許宣說出本相來,便心生一計,只是歎氣。許宣道:「今日出去吃酒,是快活事,因何歎氣?」白娘子道:「說不得!你道李克用這老兒是好人麼?竟是假老實。見我起身登東,他遂躲在裡面,欲要奸騙我,扯裙扯褲來調戲,我叫起來,又見眾人都在那裡,怕裝幌子,只得推倒他,方得脫身。這惶恐卻從那裡出氣?」許宣道:「既不曾拈污你,他是我主人家,出於無奈,只得忍了。以後再休去了。」娘子說道:「既如此,我還有二三十兩銀子在此,何不辭了他,自到馬頭上開個小藥鋪,豈不強如去做主管?」許宣道好。忙與李克用說了。李克用自知惶恐,也不苦留。
許宣自開店後,生意日盛一日。忽一日是七月初七,乃英烈龍王生日,許宣要去燒香。白娘子先再三勸他不要去,見他定要去,因說道:「你既要去,只可在山前山後大殿上走走,切不可到方丈裡去與禿子講話。恐他又纏你佈施。」許宣道:「這個使得,依你便了。」遂在江邊搭了船,逕投金山寺來。先到龍王堂燒了香,然後各處閒走看看,無心中忽走到方丈裡去,看見許多和尚圍著,像說法一般,方想起妻子叮囑之言,急急退出,卻不防座上大和尚早看見了,道:「此人滿臉妖氣。」因吩咐侍者,叫他來說話。及待者下來叫時,許宣已出方丈去了。大和尚見叫他不著,便自提了禪杖,趕將出來。趕到寺前,見眾人皆欲渡江,因風大尚立在門外等待。忽見江心裡一隻小船,飛也似來得快,眾人都驚道:「這些些小船,怎麼不怕風又來得快?」
此時許宣也立在眾人中,伸頭爭看。不期那來的小船,恰正是白娘子與青青立在上面。許宣正吃驚,要問他來做甚麼,只見白娘子早遠遠叫道:「丈夫,風大,我特來接你。可速速上船來!」許宣見了,一時沒主意。正要下船,不料大和尚在後看得分明,大喝一聲道:「孽畜!你到此做甚麼?」正要舉禪杖打去,只見白娘子與青青,連船都翻下水底去了。許宣看見,嚇得魂不附體,忙問人道:「這禪師是誰?」有認的道:「這是法海禪師,要算當今的活佛。」正說不了,那禪師早著侍者喚許宣去問道:「你從何處遇此孽畜?」許宣見問,遂將前項事情從頭說了一遍。禪師道:「雖是宿緣,也因汝慾念太深,故兩次三番迷而不悟。今喜汝災難已過,可速回杭,修身立命。如再來纏你,可到湖南淨慈寺裡來尋我。有詩四句,你可牢記者:
本是妖蛇變婦人,西湖岸上賣嬌聲。
汝因欲重遭他計,有難湖南見老僧。」
許宣拜謝了禪師,急急回家,果然白娘子與青青都不見了,此時方信二人真是妖精。次早,到針子橋李克用家,把前項事情告訴了一遍。李克用道:「我生日之時,被他露出形來,我幾乎被他嚇死。因你怪我而去,我遂不好與你說。今事既已明白,你且搬到我家暫住住不妨。」
過不數日,朝廷有恩赦到來,除十惡大罪,其餘盡行釋放。許宣聞赦,滿心歡喜,遂拜謝李克用回家。一到家,即來見姐夫、姐姐,拜了四拜。拜畢,李幕事即發話道:「兩次官司,我也曾出些氣力。舅舅你好無情,怎娶了妻子在外,就不通個喜信兒與我,是何道理?」許宣道:「我並不曾娶妻,姐夫此話從那裡說起?」正說不了,只見姐姐同了白娘子、青青,從內裡走了出來,道:「娶妻好事,何必瞞人?這不是你妻子麼?」許宣一見,魂不附體,急叫姐姐道:「他是妖精!切莫信他!」白娘子因接說道:「我與你做夫妻一場,並無虧負你處,為何反聽外人言語,與我不睦?我婦人家既嫁了你,卻叫我又到那裡去?」一面說,一面便鳴嗚咽咽哭將起來。許宣急了,忙扯李幕事出外去,將前邊之事細細說了一遍,道:「此婦實實是個白蛇精,不知有法可以遣他?」李幕事道:「若果是蛇不打緊,白馬廟前有個呼蛇戴先生,極善捉蛇。我同你去接他來捉就是了。」
二人去時,適值戴先生立在門前,便問:「二位有何見教?」李幕事道:「舍下有一條大白蛇,相煩一捉。先奉銀一兩,待捉蛇後,另又相謝。」戴先生收了銀子,問了住處道:「二位請先回,在下隨後即到。」忙裝了一瓶雄黃,一瓶煮的藥水,一徑來到李家。許宣接著,指他到裡面房內去捉。戴先生走到房門前,只見房門緊閉,因敲敲門道:「有人在此麼?」內裡面道:「你是甚人?敢到此內裡來?」戴先生道:「我非輕易到此,是你家特特請我來捉蛇的。」白娘子曉得是許宣請來捉他,便笑說道:「蛇是有一條,只怕你捉他不到。」戴先生道:「我祖宗七八代俱出名,叫做『戴捉蛇』。何況這條把蛇,怎麼就捉不到?」內裡忽開了門,說道:「既會捉,請進來。」戴捉蛇才打帳走進去,只見房門口忽颳起一陣冷風來,直刮得人寒毛逼豎,早現出一條吊桶粗的大蟒蛇來,一雙眼睛就是兩隻燈盞,直射將來。戴捉蛇突然看見,吃了一驚,望後便倒,連雄黃罐兒、藥水瓶兒都打得粉碎。那蛇張開血紅的大口,露出雪白的牙齒來咬先生。先生見來咬,慌忙爬起來,只恨爹娘少生了兩隻腳,死命地跑出堂前。李幕事與許宣迎著問道:「捉得如何了?」戴捉蛇道:「原銀奉還。蛇是我捉,妖怪如何我捉得?幾乎連我性命都送了。」頭也不回,竟跑去了。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無計可施。轉是白娘子叫許宣入去,說道:「你好大膽!怎敢叫捉蛇的來捉我?你若和我好意,便佛眼相看;若不好時,帶累一城百姓都要死於非命。」許宣聽了,心寒膽戰,不敢做聲,便往外跑,一直跑出清波門外,再三躊躕,卻無可奈何。忽想起金山寺法海禪師來,曾吩咐道:「若妖怪再來纏你,可到淨慈寺來尋我。」今無心中走到此間,何不進去求他?遂一徑走到淨慈寺來,急問監寺:「法海禪師曾到上剎來否?」監寺回道:「不曾來。」許宣聽說不在,又不敢回家,性急起來,遂走到長橋,看著一湖清水,道:「倒不如我死了罷,省得帶累別人。」正要踴身跳時,只見背後有人叫道:「男子漢何故輕生?有事還須商量。」許宣回頭一看,卻正是法海禪師,背馱衣缽,手提禪杖,卻好走來。許宣納頭便拜道:「救我弟子一命!」禪師道:「這孽畜如今在那裡?」許宣道:「現在姐夫家裡。」禪師因取出缽孟遞與許宣,道:「你悄悄到家,不可使婦人得知。可將此缽劈頭一罩,切勿手輕,緊緊按住,不可心慌,我自有道理。」
許宣拜謝了禪師回家,只見白娘子正坐在那裡罵張罵李,許宣乘他眼慢,掩到他身背後,悄悄的將缽盂望白娘子頭上一罩。用盡平生之力,按將下去,漸漸的壓下去,壓到底,竟不見了白娘子之形;不敢手鬆,緊緊按住。只聽得缽盂內叫道:「我和你數載夫妻,何苦將我立時悶死?略放鬆些,也是你的情。」
許宣正沒法處置,忽報導:「外邊有一個和尚,說來收妖怪的。」許宣聽得,忙叫李幕事快請進來。禪師到堂,許宣說道:「妖蛇已罩在此,求老師發落。」不知禪師口裡念些甚麼,念畢,揭起缽盂,只見白娘子縮做七八寸長,如傀儡一般,伏在地下。禪師喝道:「是何孽畜?怎敢纏人?可說備細。」白娘子道:「我本是一蟒蛇,因風雨大作,來到西湖,同青魚一處安身。不想遇著許宣,春心蕩漾,按納不定,有犯天條。所幸者,實不曾傷生害命。望老師慈悲。」禪師道:「淫罪最大,本不當恕,姑念你千年修煉,僅免一死。快現本相!」白娘子乃現了白蛇一條,青青乃現了青魚一尾。那白蛇尚昂起頭來望著許宣。
禪師因將二怪置於缽盂之內,扯下褊衫一幅,封了缽孟口,拿到雷峰寺前,將缽盂放下,令人搬磚運石,砌成一塔,壓於其上。後來許宣又化緣而成了七層,使千年萬載,白蛇與青魚不能出世。禪師自鎮壓後,又留偈四句道:
雷峰塔倒,西湖水乾。
江潮不起,白蛇出世。
法海禪師頌罷,大眾作禮而散。惟許宣情願出家,就拜法海禪師為師,披剃於雷峰塔下。修行有年,一夕,無病坐化。眾僧買龕燒骨,造骨塔於雷峰之下。
怪跡雖不足紀,然雷峰由此而成名於西湖之上,故景仰雷峰,又不得不憑弔其怪事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