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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栖遐听了忙道好,“是臣莽撞,在殿下跟前说这些。”
“可是我知道他进了王府,和内承奉余栖遐说上了话。”
她听了一笑,嘴角的弧度扭曲,可能并不应该称之为笑。
螃蟹很傻,不带脑子,逮着吃的就不顾安危,大口啃咬。出了水放在桶口上,抖都抖不下来,得用力拽。婉婉刚拽下来一个,小酉一路小跑到了跟前,托着一封信往上呈敬:“老爷爷八成儿又想您啦。”
余栖遐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确实如此。但殿下也不必往坏处想,没准儿王爷手上确实只有这么多人,也未可知。臣还是要劝殿下一句,朝廷里有皇上呢,战也好,和也好,都是男人的事,殿下只要保重自己。这两头,一头是您的皇兄,一头是您的驸马,将来无论如何,您总是安然无虞的。”
“怎么在这里?”他抓住她的手,语气里难掩惊喜。
铜环在一旁笑着解围,“殿下真是的,越说越唬人了。您前儿还和我说的,容得下他手握五万兵马,如今这数儿和您预想的差不离,怎么又愁起来了?”转头嗔怪余栖遐,“余大人也是的,别把殿下往那上头引,没影的事儿,叫你三言两语的,把人吓出病来。今儿闲在,余大人陪殿下杀两盘吧,我叫人搬棋桌来,坐在槛窗底下,那里有风。”
屋里的人听着,其实都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她把江山社稷看得很重,皇上的治世却带着玩世不恭。有时候铜环也劝她,结果她的话让她哑口无言,“慕容家这辈儿里,就剩咱们这一支了,哥哥的江山守不住,怎么传给底下孩子?我不是为他,我是为慕容。我的儿子将来要与那些皇子们为臣,我呢,自然也要与哥哥为臣。”
结果螃蟹也不钓了,伤心地回到书房里,研了墨给他回信,说自己也甚为想念皇兄,恭请皇兄万福金安。要册立彤云做皇后,这事儿万万不能议。卑下之身,怎堪隆正位之仪。况且她有人家儿,不是外头无主的女人,言官们死谏起来,会上太庙里哭列祖列宗去的。皇兄且稍待,可以重新采选,挑出个诗礼人家的好姑娘册封皇后。精神上有了默契,将来好和皇兄吟诗酬唱,岂不快哉?
将近六月,天气一日一日热起来,太阳当头的时候已经没法儿出门了。这是她来江南后的头一个夏天,南方的气候果然比北方来得分明。还好湖上有长廊,廊子顶上铺稻草,她挑着一根钓竿儿打算找地方下饵,感觉有风窜进裙底,湖上凉风习习,是个消暑的好去处。
小酉吐吐舌头,“给肖掌印当对食的彤云?怹怎么老爱抢肖掌印的女人呢,一回不够还两回?”忽然突发奇想,“其实皇上喜欢的是肖掌印吧?要不怎么老和他对着干呢,就想让他注意怹。”
唉,抛开那些不如意,其实她的生活真不错。做人应该知足,她常想是不是太较真了,才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她把剩下的两个推到他面前,“这是我亲自钓上来的,天底下没有第三个。来得好不如来得巧,赏你了,你吃吧。”
两个人在夜色里缓行,他还惦记她的不痛快,追问究竟为什么。婉婉斟酌了下,料着皇帝那份不加掩饰的念头早晚要昭告天下,便同他提起彤云来。
她见他犹豫,让他但说无妨。他掖着袖子又道:“祁人兵士有个习惯,闲时务农,看来和常人无异,一旦战起,便可八方聚拢,披挂上阵。所以王爷究竟有多少兵力,根本说不清楚。”
“安然无恙……内承奉,你当真这么觉得吗?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论哪头招损,对我来说都是灭顶之灾。我最希望的还是维持现状,现在这样儿多好,我想和王爷好好过日子,还想要个孩子。我以前总是觉得寂寞,身边才刚热闹些,不愿意这么快就走到头了。”
她一脑门子官司,决定上府门上等他。远远见一顶轿子从巷口过来,停下后长随上去打帘,他下轿时面色不佳,一面怨怪轿子不稳,一面气哼哼进了门。
他只说没什么,各藩的交界处总会出点小问题,这些年来一直如此,让她不必担心,他能处置好。
不过到底有私心,前一刻还未雨绸缪,后一刻又松懈下来,落寞地靠着螺钿柜道:“他上回和我说了,我知道他也是为了自保。南苑还有个我,会私下探查他手上的人马。其他七王那里呢,谁担保他们没有一兵一卒?”
好在良时和他不同,先不论那些兵马,作为丈夫,他至少是一心一意的。
这一句把婉婉的眼泪逼了回去,笑着啐她:“满嘴胡诌,让他们听见,看不拔了你的舌头!”言罢叹气,“怎么好呢,我这哥哥真叫人搓火儿。他要是安心当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应当过得有滋有味儿的……我这里为他着急上火,他那里整天琢磨这个,还问我的意思,叫我说什么好?”
她见事迹败露,不好再狡辩了,嗫嚅着:“是我……我怕你喝多了。”
她和那些“怯轻寒,莫凭栏”的女孩子不同,别人打秋千、斗草的时候,她宁愿钓鱼钓螃蟹。她身子骨很健朗,试过两次不畏寒,所以湖鲜煮好后,蘸着酱料也敢吃。上回她吃蟹,被澜舟看见了,大惊小怪地嗳了声,“这东西多脏”!她怨怼地瞪着他,心说这孩子不会说话,她都好几个进了肚子,他说脏,分明是不给面子。
一个人对你是不是真的有情,可以感觉出来。外头诱惑那么多,她也使心眼儿。他官场上应酬不断,秦淮河是什么地方?莺歌燕舞,纸醉金迷之地。那条蜿蜒的河流里,不知沉淀了多少胭脂水粉,华灯初上时画舫四面张灯结彩,酒色乱人眼,那些急于从良的美人们可不管那许多,与人做外室,也好过迎来送往,出卖色相。她派了人暗中盯着他,人品好不好,风月场上见真章。结果番子的答复没有让她失望,据说饮酒的时候确实有人陪着,不过那是点缀,无伤大雅。官员们几倍黄汤下肚,放浪形骸没了人模样,王爷替他们付了夜宿的钱,就自己回府来了。后面的事她知道,他回到她房里,安安稳稳睡在她身旁。夜里她渴了,他给她倒水。她蹬被子,他会替她盖上。这样周到的侍寝,比宫女子上夜可强多了。
南北的文化有差异,北京人习惯管窄长的街道叫胡同,南京人则习惯叫巷。火瓦巷不及北京的鲜花深处胡同好听,但小吃却是一绝。豆干其实应该叫臭豆腐,奇怪味道那么难闻,但是吃上去却很香。还有鸭舌汤,小酉曾经买过一回,她尝了,觉得这味道就是上辈子记忆里的味道,一吃终身不忘。
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这回,又喜欢上彤云了。”
她在一片阴凉里坐了下来,裙片薄而纤巧,被风一吹飘进了水里,浑然不觉。钓螃蟹她有绝招,拿猪肝挂在绳上,因为太经吃了,通常不需要再换饵。她在湖上消磨时间,看着满湖的花和叶,心里很宁静,暂时可以忘了那些不高兴的事儿。
他一发火,她就有点怕,觉得自己像澜舟似的,还是十分畏惧他。挨在门边上犹豫要不要迎上去,他忽然看见她了,眉眼顿转温和,疾步赶了过来。
他也很惊讶,“彤云到底是肖铎的妻房,就算有名无实,好歹也是明媒正娶,这样怕不好吧。”
婉婉吓出一身汗来,愣了半天,气得把信掷进了水里。
她怔住了,忡忡道:“你的意思是,咱们查他,全是做无用功么?”
“主子怎么了?皇上又干出格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