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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温度不断升高，这午后简直热得好似酷暑。他的圆领袍穿不下去了，抬手解钮子，才解了一颗，听见门外有人通传，说太妃礼佛回府了。
虽然说得很在理，但澜舟还是瞪了他一眼，“毕竟新婚，睡懒觉也是应当的。”
所幸他什么都没说，到了岸边自己登船，两个小厮半跪在码头上，让她踩着膝上甲板。月亮升起来了，弯弯的下弦挂在天边，他在船篷上点了一盏羊角灯，待她坐定了放开缆绳，也不用篙子撑，任它随风荡漾，飘到了湖心。
她双手捧住他的脸，大袖落到肘弯，细细的臂膀，有些伶仃的模样。他的眉心有极淡的悬针，是忧虑过甚了。她的手指在上面抚了又抚，想把它抻开、熨平。视线在他脸上巡视，最后一笑，“你真好看。”
他说没什么，“你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同。”
他轻飘飘乜了他一眼，“别在这儿散德行了，你也大了，不能老粘着她，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他说没有，“才安顿下来，一身的灰，洗漱完了来给额涅请安。”
他负载着她，跳舞一样，旋转到窗前。窗台不高，齐腰罢了，他托起她，轻轻往上一送，让她坐在一片繁复的雕花上。她就那样低着头，浅笑望着他，长长的头发，在午后的熏风里飞扬，两手按在他肩头，矮下了身腰，把脸颊贴在他的脖子上。那流淌着热血的经脉，在她耳边突突跳得欢畅。
得她一句夸奖，赛过攻下一座城池。他羞赧而满足，说谢谢，“你也好看。”
澜舟讶然望着他，以前那个气吞山河的阿玛似乎不见了，自打尚主以来，变得畏首畏尾，凡事只在芝麻绿豆上做计较。他拧了眉头，“底下人都等阿玛的令儿呢。”
“大邺兵力，少说有两百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除非从根儿上烂起，否则别说我这辈，就是你这辈也等不着那天。”
他笑着点头，“难怪，别有风情。”
婉婉有点不自在，“没的叫他看出我的居心，我是公主，不能这样。”在镜子前蹉跎半日，最后找了件氅衣，把满身的春色掩在衣下了。
这孩子，小小的年纪，野心却不小。他垂眼看他，“一旦动手，就是巨轮推进，再也停不下来了，若没有十成的把握，不能轻举妄动。我问你，咱们有多少人马？”
她玩性又起，亲了亲他的脖子，“吻颈之交。”
她脚尖的软鞋勾不住了，啪地一声落在地上。他顺流而下，把那纤纤玉足捏在了手心里。
澜亭不合作地笑了两声，“我看是‘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阿玛睡懒觉’吧。”
他却没放在心上，“皇上要不了多久就会立新后，大喜一冲，谁还计较上个皇后是什么时候死的。只不过我和她暂且还没圆房，额涅要抱孙子，怕是得再等等了。”
公主和驸马，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夏有凉风冬有雪，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有个孩子，她的一辈子就圆满了。不枉她年年在海棠树下流连，等到一个好丈夫，有情有义，也顾念她。
她难堪地避开他的视线，害怕他心里有想头，嘀咕为了和他泛舟，还特特儿打扮过了。
谈话持续的时间不长，太妃很快告乏，要回自己的院子歇着去了。晚膳不在一块儿用，都自便吧，晨昏定省也不必来了，有那工夫，多腻歪一会儿，早早有了世子，比什么都强。
除了大婚那天糊得分不清鼻子眼睛的浓妆，他没见过她涂脂抹粉的样子。她轻轻抿了抿唇，腼腆地低下头，“我今儿擦了口脂。”
他解她的衣襟，氅衣里露出一片天水碧来，大袒的衣领，锁骨精致可爱。他微微惊讶，如果是梦，但愿长醉不愿醒。定了定神，俯下身子，把唇印在那片细腻的皮肤上。
“胸递之谊。”
八十万人，何其壮哉！他把信看了一遍，慢慢叠好，重新塞回信封里。
两个稀松二五眼，能商量出什么新婚旧婚来，糊里糊涂地摇着脑袋，沿堤岸走远了。
他掸了掸衣袍，“早早儿学好了本事，十三岁就可以直接娶亲了。”然后再也不听他抗议，悠闲而慵懒地踱进了银安殿。
这么超前的决定，让做儿子的目瞪口呆，“祁人十三岁才……”
小酉和铜环的修珍方准备了一次又一次，最后都有些丧气了，“王爷到底怎么想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难为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跟着干着急。”
好像要发生一些事了，情到浓时，都是水到渠成。她只是有些紧张，他的手在她身上游走，痒梭梭的，但舍不得叫他停下。刚开始的生疏，到现在逐渐演变，亲密好似一人，这就是夫妻吧！她全身心地依赖他，当初大婚前皇帝的嘱托言犹在耳，她也考量过了，如果他当真有反心，但愿她能凭一己之力挽回他，这是对二哥哥最好的交代，也是对自己最好的交代。
岁月无波，这是婉婉下降南苑前没有想到的。她以为到了这里，必然要斗智斗勇，费尽心机，然而预备好的事一件都未发生。驸马温柔，婆母慈爱，庶子们也敬重她，她不过是从宫廷移到了更为广阔的天地，现在看来，成亲也不是什么坏事。
太妃得了几匹上好的缎子，正摊在桌上查看，他上前打了个千儿，“儿子回来了，给额涅请安。”
两个人俱一震，霎时从浑浑噩噩的浓情里挣出来，对看一眼，衣衫不整，都觉得甚为尴尬。铜环和小酉进来为她更衣，她光脚蹭着青砖，悄悄把鞋穿了回去，转头对他道：“你先过银安殿，我还要梳妆，等收拾齐全了再过去。”
正说着，见一个端庄的身影从中路上过来，一时住了口。
不够美艳，那就想办法变得美艳。他打发人传话来，说今晚同她游湖，三个人一商量，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小酉精心替她染了指甲，铜环给她擦上了胭脂。不|穿马面裙了，换天水碧的齐胸襦裙，挽上一条柳绿的画帛，被风一吹，娉娉婷婷，像壁画上的飞天。
澜亭说：“都小几个月了，还新婚呢？”
“到底面嫩，这有什么的，世人都打这儿过的。”又指指桌上缎子，“天儿要热啦，往年全是我张罗，今年我就偷个闲了。良时的夏衣，少不得劳烦殿下，叫他们把工笔小样送来，殿下瞧着哪个可心，就叫他们照着样子做。还有一桩，他的那个院子啊，入夏前得打发人重新修一修，瓦片儿松了，墙皮也老旧了……”太妃笑笑，“就让他住到你那里去吧，湖边上风光好，两口子得多处，情义才更深厚。”说罢自己也高兴了，赶紧朝外头吩咐，“快快快，今天就动手，别等了，万一明儿变天，就不好开工了。”
小船随波逐流，他怕她冷，探过来摸摸她的手，她喜欢这种小小的温情，不言不语的，似乎能够天长地久。她说：“我给你吹首《姑苏行》吧，我也会笛子。”从袖子里抽出她的玉笛，背靠乌蓬，悠扬奏起来。
隆恩楼前开凿的湖，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嬿婉湖。说来也巧，她和他的名字，在苏武的诗里早有联系——“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仿佛姻缘是前世注定，想来就很有首尾的样子。他回到南京，怀宁的事依然要处理，旁边的小院里布置出一个书房，见人都在那里。她爱登高，站在二楼的栏杆后看，能看见他坐在窗前办公的侧影。
迷茫的夜，迷茫的心神，一直相拥着，不知什么时候瘫坐下来，一点一点欺压，把她压在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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