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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粗略打扫完毕,数百阵亡唐军的尸体被集中埋在几处大坑中,掩上泥土,立上木碑。王源让刘德海给他们造下名册,以备将来抚恤纪念之用。
士兵们疲乏不堪,回到树林中吃了些热干粮喝了些汤水个个倒头就睡,片刻后树林中便鼾声四起。王源也极为疲乏,但他没有睡觉,按照几名范阳节度老兵叙述的地形在地上摆出简易的地形图,认真设计过河后的进军路线。
自己和公孙兰前进的路线倒不用多考虑,两人只需直线前往云州便可,但大队人马的路线需要精心设计,不仅要考虑不被怀安县驻扎的范阳节度兵马拦截或者发现踪迹,还要考虑他们已经匮乏的物资补给问题。王源的目光一路从代表洋河的一条枯枝往西北方向移动,目光落在了代表山岭的一块石头上。
那块石头代表的是位于怀安县以北八十里,距吐蕃边境三十里,距云州一百二十里的一座山峰。那是老兵们口中的怀安县守军防御吐蕃兵马的重要关口,叫做巨石关。绕道巨石关口之北,便脱离了怀安范阳节度兵马的控制范围。而且这一处距离云州境内也是北去路线上最近的一点。大可借助吐蕃的压力,迫使怀安守军不将触角伸到巨石关外。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巨石关外是吐蕃兵马活动活动频繁的地区,极有可能遭遇吐蕃骑兵。
但王源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目前已经进入严冬季节,王源认为遭遇到吐蕃人的机会并不大,因为边境进入十一月之后,基本上便很少发生战事。北方的凛冬之严酷超出想象,即便是生活在北方的吐蕃奚族和契丹人也不愿在这时候出动,他们对大自然还是敬畏的。
拟定好路线之后,王源吁了口气,伸手去摸身边的茶碗喝水,却发现茶碗已空,于是正打算起身去倒水时,却见一只白皙的手掌从身后伸出,递过一碗热腾腾的汤水。
王源回头一看,只见青云儿正坐在身后,双眸闪闪,看着自己。
“你怎么没睡?”王源接过碗来,微笑问道。
青云儿轻声道:“我睡不著,来陪陪你,天亮后咱们就要分别了。”
王源微笑伸手,揽住她的腰肢,青云儿将头靠在王源得不臂弯里看着火光不语。
“你留下来,怕么?”
青云儿微微摇头道:“不怕。”
王源叹了口气道:“你放心,我会带来援兵接应你们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陪陪你罢了,公孙表姐的身子有些虚弱,你路上要照顾她。少公子留下来,我和紫儿会照顾好他的,你放心就是。”青云儿柔声道。
火光照着青云儿美丽的面孔,将她垂下的发梢染上一律金色,面孔曲线柔和动人,看着惹人怜爱。王源心中感叹,自己虽然一路走来坎坷的很,但身边总算有真心对待自己的人,而惭愧的是,自己对他们却了解甚少。就像青云儿,接受她的部分原因仅仅是因为她生的貌美,可以满足自己的私欲和虚荣心,却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也没有以尊重的态度将她当做一个人来对待。
某种程度上,王源已经感受到了自己正在被这个时代同化,变得虚荣和贪婪,特别是在私欲这方面,甚至也开始将女子当作附属之物对待,这让王源觉得非常的羞愧。
青云儿紫云儿她们虽然确实是秦国夫人送的礼物,但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有着自己的思想和性格,有着自己的爱憎,只是被人完全忽视罢了,无人关心她们罢了。这年头大多数男子仅仅需要的是占有女子的美貌,却很少有人费心去关心她们的内心,女子们何其不幸。
“青儿,你很明理,深明大义。也很贤惠,对我也非常的好。谢谢老天让我遇到了你,让你能在我身边,感谢你。”王源柔声道。
青云儿眼睛发亮,羞涩的看着王源不语,王源拉起她的手送到嘴边,轻轻一吻。
篝火噼啪作响,照着两个相互依偎的身影,他们身后的帐篷里,紫云儿斜靠在帐篷的木桩上,一双眼睛痴痴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源实在是太累了,精神上和身体上都极度的疲乏,暖暖的火堆烤着身子,不知不觉就呼呼入睡。他做了个梦,梦见回到长安的家里,李欣儿和兰心蕙做了满桌子的好酒好菜招待他,屋子里生着暖和的火盆,大家都很高兴,边喝酒边说笑,其乐融融的一家子。还梦见自己娶了公孙兰为妻,公孙兰挺着大肚子和兰心蕙站在一起,那模样实在是好笑的很。但不知为何,忽然间狂风暴雨大作,屋顶也掀了,酒席也吹散了,连身边的人也都一个个被吹跑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站在残破的宅子里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
“啊。”王源大叫着醒来,身上满是冷汗,茫然向周围看去,幻想全无,四周一切如故。篝火依旧噼里啪啦的燃烧着,青云儿一脸关切的看着自己。
“二郎,怎么了?”
王源甩甩头,闭了闭眼,吁了口气道:“没事,天快亮了,该动身了。”
树梢上的天空确实已经快亮了,乌云密布的穹庐上透处淡淡的白色。王源起身简单的擦了把脸,擦干脸上水珠的当儿,刘德海柳钧等人也已经从各自的营帐中起来,开始大声呼唤睡的正香甜的士兵们。士兵们打着阿欠脸色煞白的挣扎起身,只睡了两个时辰不到,远远不能消除疲劳,但大家都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草草吃了干粮喝了些水之后,王源站在林地中间的木桩上下达了命令:“将所有木头扛到河滩上去,下游三里处水势平缓,将木头扎成木排用绳子牵着漂到那里去,准备扎木排浮桥。两个时辰内必须要渡过洋河。柳钧带人四下侦查,特别是东南两个方向,你的马儿快,侦查范围扩大到十里之外。”
柳钧高声应诺,翻身上马,带着十余名马儿脚力快的士兵出林而去。其余人立刻开始行动,将搭建庇护所的木头尽数扛到河滩上,连同昨夜河滩上扎好的几十只木排一起推到水中扎紧,分为数队用长绳子牵引着顺水飘向下游选择好的渡河地点。
下游三里处是一处平缓的河面,宽度很宽,所以河水才相对的平缓。但搭浮桥的难度还是非常之大。一只只木排用绳索捆扎好连接在一起,还需用绳索拴着巨大的石头作为锚点固定。到了接近河心的位置,暗流湍急,连大石头都无法固定住木排,好在河底淤泥够深,最后用原木削尖竖起,打下树桩在两侧固定,这才勉强解决了问题。
但这么一折腾,时间超过了预期,三个时辰过去,木排浮桥才勉强成型,若想通过人马,还需要做加固和部分的调整,但就在这时,柳钧带着侦查的马队飞驰而回。
“老师,东边十里外有大股骑兵正在朝这边赶来,不是奚族人,好像是范阳节度兵马。此刻恐怕已经在五六里之外了。”
王源怒骂道:“还用说,必是严庄和安庆绪穿过鸡鸣山峡谷追来了,立刻渡河,一刻也不要耽搁。”
三百兵马立刻开始上浮桥,但人倒还好办,马儿最难办,一半以上的马儿打死也不愿上木排,河滩上呵斥声咒骂声四起,乱作一团。
“不愿过河的马匹尽数杀了,物资改为人力背负,立刻过河。”王源当即下令。
“杀了作甚?放了它们便是,杀了有些不忍。”刘德海低声提出异议。
“放屁,放在这里留给他们么?让他们留着资敌?还不去动手。”王源厉声斥道。
刘德海如梦初醒,立刻下令,骑兵们流泪咬牙对百余匹战马下手,顿时悲鸣阵阵,嘶声四起,一匹匹马儿白放倒在河滩上,热血蒸腾,染红了整片河滩。士兵们能拿什么便拿什么,背着物资快速过河。
全部人马抵达对岸河滩上,便听蹄声隆隆作响,东岸荒草河堤上,乌压压一片骑兵已经抵达河滩,正是安庆绪和严庄率七百骑兵抵达了。
“王钦使,我等听到你们被袭击的消息,我等特折返过来接应你们的,快过河来吧。”对岸十几名骑兵齐声发出喊叫声,传达严庄和安庆绪的话。
“不了费心了,本使回长安了,替我向安帅问好,就说王某没法亲自向他告辞了。”王源手下的士兵也高喊着回答道。
安庆绪气的大骂,下令道:“冲过河去,抓他回来。”
数百骑兵立刻冲下河滩,朝浮排冲去。
“砍。”刘德海一声令下,几名士兵挥刀从河心处的木排绳索开始砍起,一路砍到岸边。浮桥瞬时七零八落,散乱的木排和原木顺水飘去。
王源一摆手,大队兵马立刻整理上路,上了河堤,头也不回往西而去。
安庆绪暴跳如雷,严庄脸色铁青但还算沉着,冷声道:“二公子不用发怒,永兴、怀安、文德,三县的兵马已经出动,三面合围,他们逃不出多远。倒是二公子,你需要立刻赶回幽州禀报安帅此事,让安帅有个准备。”
安庆绪狠狠点头,眼望着对面王源的人马渐渐西去,逐渐消失在长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