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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义元陷入了沉默,他感觉沟通变得好困难,怔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也不用争论这些了,其实你们心里也清楚是什么样的情况吧?那伙盗匪杀了人,杀了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太太和她的两个孙儿。那一家三口每天过着苦日子,本本分分地在土里刨食……你们难道要袒护凶手吗?你们是出家人啊,怎能如此?”
“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善如再次简单地重复道。
“你知道有的。”今川义元也是重复。
“没有。”但善如的话却更简短了,言语里满是不耐烦。
“我愿意向漫天神佛发誓!”今川义元思索了片刻,似乎是明白了善如在担心什么,于是便直接举起手来,指向天空,“我绝无以此为由侵犯贵寺领地和权益之事,只是想擒拿杀人凶手,替那无辜的遇害者讨回一个公道而已。所以大师不必担心我别有所图。”
“搞笑。”善如闻言仿却佛被今川义元诚恳的誓言逗乐了一样,大笑着奚落道:“你也是武士,不是什么雏儿,说这些骗谁呢?谁会在乎几个草民的生死?壮丁还能拉来种地征兵,一个臭老太太和两个娃娃能干啥,死了就死了呗,你会在乎?拿这当理由骗谁呢?”
善如的话引起了身后一向宗僧兵们的一阵哄笑,而今川义元的脸色却在这笑声里越来越难看了。
“你们是出家人,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敬重生命,怎能作此乱暴之语?”今川义元的音调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了,“交出杀人凶手,否则我就要带人进去亲自搜查。”
“不可能!”善如闻言瞬间提高了音调,身后的僧兵们也都是凶神恶煞地起哄道:
“你凭什么啊?上宫寺是任你欺负的吗?”
“胡搅蛮缠的东西,你说我们藏了人,你拿出证据来啊?”
“什么证据都没有就要硬闯?那你们每天都说有盗贼进了我们寺,你们还能每天都进来啊?”
“松平家的土包子神气什么?”
“哪怕是那松平三郎(松平广忠)亲自来,也不可能让他进去!”
……
“就是这样。”善如直到身后的嘈杂逐渐安静下来后,才缓缓地对今川义元沉声道:“哪怕是松平三郎亲自来,也不可能让你们松平家的武士进去,守护使不入就是规矩。你们要是坏了规矩,就休怪我们净土真宗不客气了。振臂一呼,三河里几十座寺社和信徒都会揭竿而起,你以为你们松平家还能存续下去?”
(善如并非在虚张声势。在前世历史上的1562年,当时的松平家家臣-西尾城主酒井正亲为了追捕违法者,侵入了一向宗本证寺的领地,侵犯了守护使不入的特权,引发寺社势力的愤怒。于是在数月后的1563年正月,上宫寺、本证寺和勝鬘寺等三河一向宗寺庙联合了三河境内数目庞大的一向宗信众们,发动了声势浩大的三河一向一揆。大量分家和麾下武士出奔投奔一向宗,将松平家康几乎折腾掉了半条命,甚至连冈崎城都危在旦夕,耗时半年才终于镇压下去。)
这些寺社势力,根本不把如今孱弱的松平家放在眼里。
“那如果我是今川家的人呢?”今川义元几乎是抿着嘴,淡淡地吐出了几个字——他的忍耐和好脾气也是有极限的。
“今川家?”善如愣了一下,似乎终于明白这京都腔是怎么来的了——估计是骏河那些附庸风雅的公卿武士吧。但即使如此,他也仍是底气十足地冷笑着摇头道:“今川家也没用,这守护使不入的权利是足利将军赐下的,你们今川家再大还能比将军家大?哪怕贫僧就当着你的面杀了人,你也别想踏进这佛门一步!”
今川义元捏紧了拳头,眼神里的愤恨逐渐隐藏不住:
“佛祖教化众生,佛经引人向善,佛门子弟自当行善除恶,佛门更是清幽禅修之净土。但尔等净土真宗信徒,非但不恪守戒律佛经,反倒是助纣为虐,将滥杀无辜者藏匿于佛门净地之中,藏匿于佛祖金身之下,当真不怕遭天谴吗?当真以为佛祖不晓世事吗?如此轻蔑生灵,你们净土真宗也配念经诵佛?也配在这里大言不惭地坐而论道?也配自称是出家之人?”
“你是什么意思?”善如和身后的一向宗僧侣们被骂到了痛处,个个都是气急败坏,对今川义元破口大骂着挑衅道:“你还有种强闯不成?这守护使不入之权乃是奉了足利将军的威望,你个小小今川家的武士也敢在此造次?”
今川义元冷冷地摇了摇头,一把抽出腰间龙丸,将雪亮的刀刃反转于手,赫然插于身前的土地上,沉声喝道:
“现在在今川家领国内维持秩序的不是足利将军家,而是我义元!由将军家设定的禁入特权又有何意义?自此刻起,自此地起,所有今川家领内的守护使不入特权尽数废除。尔等若不肯交出杀人犯,就请自行迎接今川军的讨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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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今川义元拂袖而去后,善如和其他僧侣才开始回忆品味起今川义元话里的意思。
“他刚才说什么,よしもと(义元)?”善如琢磨着刚才那段话中闪烁的几个音节,“什么意思,今川义元吗?他是今川义元的使节?”
“是今川家的人的话,可比松平家要难应付一些啊……”一个大概知晓情况的僧侣暗自嘀咕着,“松平家现在说白了都是今川家的从属了……”
“骏河佬凭什么来三河指手画脚?”另一个肌肉猛男式的僧侣则颇为不屑地骂道:“哪怕是今川义元本人也没用,看看哪个武士敢进上宫寺?不把他们头给打烂了!”
“会不会是今川义元本人啊,听他好像说了句‘我义元’什么的……”另一个还有些不谙世事的小沙弥禁不住嘟囔了一句。
“怎么可能?”他的话招致了周围僧侣的一直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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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兵。”而此时,脸色铁青的今川义元已经回到了队伍里,一刻不停地流水般地对侍卫队长早坂奈央下达了命令:“小七郎,你安排人去传令。吉田城镇西备,西尾城吉良备,东条城松平东条备,牛洼城牧野备,野田城管沼备,作手城奥平备,还有远江西崎城安远备,接到命令后立刻集结部队,向三河国上宫寺靠拢。”
“殿下,你要来真的?”濑名氏俊闻言吓了一跳,随后赶紧劝谏道:“将不可因一时之怒而兴兵。目前殿下的身份无人知晓,哪怕是未能让上宫寺交出罪犯,也只是心理上过不去,不会有损威信。但如果是大军云集,到最后还是拿净土真宗毫无办法的话,局面可就难以收拾了。”
“没什么好害怕的,这些寺社势力早该治治了。”那古野氏丰倒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次我们证据确凿,他们藏匿凶犯,还对家督三番五次无礼,收拾他们的理由肯定是够了。这一向一揆再厉害,还能打得过正规军不成?”
“别忘了加贺的前车之鉴,守护和武士们可就硬生生被赶出去了。”濑名氏俊提起了已经变成“佛之国”的加贺,“那些净土真宗的信徒都狂热不畏死,人数有多得夸张,配上僧兵作核心,可不是易与之辈。三河寺社密布,净土真宗信徒不少,真的要在这里陷入苦战,补给也会成为问题。更别提松平家不久前还受损严重,恐怕提供不了多少援助,而尾张的织田家也是虎视眈眈……”
“放心,濑名,我无意和净土真宗爆发正面冲突,他们交出人我就撤兵,只是要让他们认识到今川家并非软弱可欺。”今川义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也要让他们知道,佛寺绝不是藏污纳垢之地,出家人更不可胡乱作恶。否则这样的教派,还有什么留存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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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轮到净土真宗的僧人们傻眼了。
天文十二年(1543)年8月20日,上宫寺。
“那是什么?”守门的僧兵们远远地看到了东南方向腾起的烟尘。
“军队调动吗?”另一个僧兵应了一句,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骏河佬和尾张佬又要打仗了吗?还是来运粮食的。无所谓,反正和咱没关系。”
然而不久后,他们却发现事情向着未曾预料的方向发展了。那支从西南方向开来的军势在接近上宫寺后就逐渐减速,随后绕了一个小弯,在上宫寺西南的村町里驻扎下来,隐约有上千人之多。
“什么意思?”僧兵们这下都被吓了一跳,随后赶紧派人向善如汇报。等到善如一路快步走到寺庙门口后,那支军势已经开始安营扎寨了。
“旗帜是险关……那是驻扎在吉田城的今川旗本。”善如见多识广,对附近的武家实力也是了如指掌,一眼认出了镇西备的旗帜,“怎么会来这里……难道前些日子那个今川家的武士,是小原(小原镇实)和山田(山田景隆)的人吗?这镇西备是来兴师问罪的?”
“派人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善如一边安排了一个去跑腿的和尚,一边对那几个盗匪暗暗腹谤道:“真是没轻没重……连今川家的军马都敢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