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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栋被大儿子数落,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说话。 二儿子谭卫家把小妹妹叫到身前,从包里掏出了十万块钱,放在了小妹的手里,狠狠瞪了她一眼:“咱们老谭家的男人们还没死呢!什么时候用得着你个小丫头片子出头了,你别看我跟老大整天吵,再怎么吵,那也是我们哥俩的事情,跟你没关系,咱妈要走手术,我这个当儿子的还能真狠心,看着咱妈去死?我就是要跟老大争个道理,咱妈辛苦一辈子,给他买房子,办工作,老妈病人要手术,这个钱他不拿谁拿。”
一旁的大哥谭卫国听着话,冷哼声:“咱妈的钱又不是我一个人花,给你买房子的首付,不是咱妈拿的?”
二儿子谭卫家拿出了刚交完手术费跟医药费的单据,递给他:“妈的手术费跟医药费,我都交了,按照约定,咱们哥俩一人出一半,小妹那十万块钱嫁妆钱,我给单拿出来了。”
季晗正好路过icu,看见在走廊上又争吵的谭家兄弟,看向了孙护士长。 孙护士长摇头,无奈的说道:“这两个人,没有一天不是来吵架的,好在哥俩总算有良心,把刘凤芝欠缴的手术费跟医药费都补上了,要不然院办跟医务处天天催缴的单子,看得我都心烦。”
季晗看了眼缴费的单子,点头:“明天就把刘凤芝的手术安排上吧,我看了眼明天上午的手术安排,刚好我十点下台动脉瘤,就把刘凤芝的手术插在这台后面,算上中午的时候,应该能在三点结束,这样三点半我刚好接上那台淋巴瘤的。”
孙护士长满是担忧:“这样季教授你会不会太累了?”
季晗摇了摇头:“我没事,刘凤芝那台手术必须给尽快做了,晚一天我都担心肿瘤会转移。”
忙完icu的事情,季晗转身去了病房看望自己在大学的老师谭旭东。 谭老是医学院肿瘤科学的教授,在国内颇有建树,教育的学生,遍布大江南北,有的甚至是国内顶级的专家级别。 但就是这样一位站在三尺讲台,以教书育人为己命的老教授,却不幸在晚年罹患了癌症。 当季晗拿到谭老的病例时,第一次感觉到绝望与伤感。 谭老是右肺鳞癌,纵隔淋巴结转移,双肺转移,胸膜转移,骨转移。 昨天季晗刚帮他把胸腔内的积水抽出,让他可以不那么憋气了,但广泛的骨转移,让他无时无刻都在感受像是万蚁噬骨的疼痛,哪怕季晗给他开了止痛药,也无济于事。 但谭老这个人之所以让季晗敬佩尊敬,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大学时期的老师,更是因为他的身上,让季晗看到了一种生命的张力。 每次护士跟医生前去查房,哪怕谭老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疼的睡不着觉,但依旧会面带笑容的冲着护士医生说自己挺好的。 他待在病房里,从来都是安安静静,拿着一台用了四五年的老笔记本电脑,躺在病床上给学生改论文。 等季晗来到谭老的病房里时,这个显得很是瘦削的老头,依旧躺在病床上用那台笔记本给学生修改着论文,哪个地方引据不对需要修改,哪个地方是医学专业解释不够全面,他都会一一为学生标注修改好。 哪怕骨转移的癌痛,让他每时每刻都疼得厉害,但他依旧那么从容镇定,坚持着一点点给学生修改论文。 “谭老,今天感觉怎么样?”
季晗走进病房,佯装出一副无事的模样,习惯性的问道。 见到自己很得意的学生,谭旭东勉强笑了笑,说:“是小季呀,你这么忙,不用每天都守着我,你别忘了,你的老师我,是很著名的肿瘤学教授,你们这些各大医院里的外科专家,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哈哈,我是什么病,什么状态,我自己很清楚。”
季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时候对癌症这种内源性疾病太过了解,也不见得是一件称得上“幸运”的事。 “医不自医这个道理,你还不懂,乖乖听医生的话好了!”
谭旭东的夫人在一旁埋怨起来。 季晗看向了谭老的夫人梅教授,同样是一位老师。此刻已经花甲之年的梅教授,眼眶里都是泪水,脸上很愧疚:“老谭,你要相信医生……” 谭老笑了笑,故作轻松的握住了老伴的手,贴心的问道:“昨天又下雨了,你肩膀风湿的毛病又犯了吧?这次没有我给你用艾烤,一定很疼吧?”
“不疼,我都好了,多亏了你以前天天给我烤艾。”
梅教授脸上强挤出一缕笑颜。 谭老扫了眼疲惫的老伴,回头看向了季晗:“小季,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到你的医院,要你做我的主治医生嘛?”
季晗勉强笑了笑:“是因为我是你最优秀的学生?”
谭老哈哈一笑:“你小子蛮会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是因为你在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在我的课上,跟我争论那件事,让我决定来找你。”
“争论?”
季晗怔楞,忽然间想起了什么。 谭老笑着说:“当时我在讲现代医学治疗癌症,是有局限性的,不可能治好一切癌症,我说,医生要让患者尽可能接受有效的治疗后,当没有手段可以控制疾病发展的时候,要尽量提高他们的生活治疗,让病人在有限的生存时间里减少痛苦。”
谭老看向季晗:“而你当时跟我说,如果当患者因为癌症饱尝痛苦,而医学又没办法减轻他们的痛苦时,应该要让患者,有尊严的离开这个人世。你当时的这句话,给了我很大的震撼,我没有想到,一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会考虑到这个层次的问题。”
季晗点点头:“当时因为我们国家是禁止病人安乐死的,所以我们两个人,在伦理与医学的观点上,产生了很大的争执,您说人的生命是平等的,医生没有权利决定病人的生死,谁都无法因为一句话,就剥夺一个人的生命权,就算是病人自己,也没有这个权利。”
谭老脸上的笑容更甚:“所以,现在,我来找你了,当年你的话,同样是我现在的愿望,我希望,可以让自己离开人世的时候,不要走得太难堪,我想走的有尊严。”
季晗一怔:“您是要我同意您,放弃治疗?”
谭老哈哈笑了:“人生七十古来稀,我已经有尊严的过完我这一生,现在的我,走入了你说的那个阶段,我当了一辈子的肿瘤研究专家,见证无数个死亡,也见证过无数的重生,现在终于轮到我自己了,可我的想法改变了,与其痛苦不堪的苟延残喘,我想,按照你说的,走的有些尊严,我不想身上插着七八条引流管,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在我的学生们的面前难堪,我想保留住我这个老师,仅有的尊严。”
季晗摇了摇头:“可老师,在我从医的这十年中,我也见证了无数个家庭的悲欢离合,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当年还是学生的我了,我早就改变了我的想法,我认为您当年说得对,我们谁也没办法,一句话就决定一个人的生命终结,医生也不行,所以,我不会放弃使用一切办法,继续治疗您,当然,我也会用尽一切医疗手段,让您余下生命里的生活质量提高。”
谭老拿手点了点他:“你变了,你再也不是我最喜欢的那个学生了。”
季晗也笑了:“您也变了,您也不是当年那个倔驴脾气,让我最讨厌的老师了。”
师生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眼,两人都哈哈的大笑起来。 谭老笑骂起来:“你个小滑头。”
季晗认骂,虚心的说道:“比不过您,您是老谋深算,都算计到我这个学生身上来了,可惜,您也没想到,我们两个人最后,都成为了彼此那个最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