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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茹与周烨的交谈十分顺利。
周烨几乎觉得此次徉州之行顺利到有些梦幻，这位年轻的江南首富当家人居然愿意舍掉利益为他们提供军备，重点是他竟然相信了对方提供的说辞——相信顾家是因为对悠州军保家卫国的钦佩而做此行为。
周烨向对面端正坐着的柳老板郑重地表示了感谢，二人一通家国天下之言聊到此刻，倒是有几分互相欣赏钦佩的意思了。
周烨又微微侧过视线看向站在柳老板身侧的宋姑娘，她站姿修长挺拔，但这种挺拔与他常见的军人式的挺拔不太一样，她更加自然轻松一些，不过却并不会显得轻慢，反而与她右手握着的折扇相得益彰，叫人觉得是一位极为有修养的风流贵客，真是位特别的姑娘。
心里有冲动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合适。
他不是一个太会伪装的人，于是便表现得好像定定地看了昭半片刻，却又欲言又止。
这倒叫柳玉茹留意起来，脑子里多了些发散的想法。
似乎是在这类事情上总会本能先于理智，柳玉茹不假思索地说：“其实这次的事情我也是问了妹妹的意见才最终下定了决心。”
看着周烨果然起了好奇，柳玉茹再接再厉：“是妹妹告诉我，悠州百姓生活多贫困，但却十分珍惜范节使、周将军以及悠州将士们拼命带来的和平安稳。我们顾家一直有一句家训是‘富有仁德，财以济世’，此次除了敬佩将士们之外，也是知道军费多来自百姓税赋，顾家一点绵薄之力，也能叫这些百姓少些负担。我这妹妹总是能看见百姓的苦楚，经营医馆也是常年施医赠药，我尚在闺阁时就对这位妹妹钦佩不已，现在她做了我妹妹，我更是受她影响良多。今日与周兄聊得尽兴，我此刻才恍然发现，周兄对百姓的仁爱之心与我这妹妹竟如此相像，难怪我今日听周兄的肺腑之言觉得句句都似曾相识，原是如此！”
昭半：“…………”
觉得突然被攻击了，有点吓人。
为什么还有她的事儿？
周烨听着柳玉茹说的内容，越听心里莫名其妙越激动。
他常年有个习惯，喜欢在夜里无人知的时候，仰头去看高高悬挂着的清冷却温柔的月亮。
因为他不能在自己身边找到真正可以共情他的理想的人——在他心里，看见的只有苍生，他希望苍生不再受苦，可以有食可吃、有衣可穿、有室可居，可以获得安稳简单的幸福。可世人里遇见如他一般理想的人太少了，他们都有着复杂的追求或欲望。他尽管知道，有些理想只能混杂在这些乱线里才有可能实现，他也从来叫自己看起来和光同尘，也去理解别人，去求同存异，去推动有利于自己理想实现的事情，而不是纠结各方参与者究竟是不是同一个目的。
他一直做得很好。
可他会觉得孤独。
但今天他好像总是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直觉——他似乎想象到，眼前这位叫宋昭半的姑娘，身上洒落过他曾凝视的月光。
从听说了这个姑娘的种种事迹，到今天见了这位姑娘，感觉到的气质。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直觉。
他希望自己的直觉得到印证。
周烨说：“那我真得好好感谢宋姑娘！宋姑娘不仅心里有百姓，更是实在地做了许多帮助百姓的事情，这一点周某自愧不如！听了柳老板的话，周某深觉宋姑娘是位同道中人，若非怕冒犯，都想和姑娘结义为兄妹，方为浮生幸事。”
柳玉茹听到最后一句之前都是笑着的，直到那句“结义为兄妹”一出来，脸都僵了，只觉得这位周公子和他家那位倒霉相公顾九思，两人怕是会更有共同语言！
昭半只得应付当前的情况。
她也看出来周烨的真诚，一下子就能想到他为何会有此表现，心里觉得难得，但还不至于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不过也不忍心叫他失望，这倒不是说真的想顺着柳玉茹的意思去看上他了，而是昭半总是想，这种悲悯众生的人，本就会在成长过程中遭受无数次失望，但至少不要是在她这里得到的。
昭半温和说道：“周公子不必言谢，这事本就是我嫂嫂一人做的决定，我不过是将一些悠州百姓的实情说与她听罢了。而且，周公子你也太过自谦了。我做一些事情，不过是因为我身处顾家，顾家的金钱与资源都愿意支持我，我才能做两件在你看起来实在的事情，说到底也只是并未伤及自身的顺手为之。但周公子去战场，是为了天下太平、保护百姓生活安稳，功德无量。战场上刀剑无眼，谁都不能保证什么，本质上是拿出自己的性命去拼。这比我伟大，又何来的自愧不如？我也十分愿意与周公子这样心怀天下的英雄结为兄妹，我才要担心自己萤火之光，又岂会觉得周兄冒犯？”
说到最后，昭半敦肃了神色，一双眼睛盈满真诚，显得更加透彻起来，向周烨郑重行了平辈礼。
周烨望进昭半的眸子里，却恍然好像看见那亘古清冷却温柔的月亮一样，他一时竟然分不清这是想象还是幻觉。
他立刻同样郑重地回了昭半一个平辈礼，说道：“宋姑娘若是萤火之光，那这天下该是难觅亮色。今日仓促，我与你既要结义为兄妹，那自该寻良日、良辰，有好酒。明日我必登顾府递上正式的帖子，与你商议结拜之事。”
他觉得结拜是一件需要郑重以待的事情，今天的重点是谈生意，放在今天商议显得不够重视，所以相约明日。
昭半听懂了他没有说出来的考虑，霎时轻笑了起来，这一笑，方才的真诚端正立刻被一种灵动温柔所取代，就好像，在赏月的时候，皎洁清冷的月亮身边飘散过一些云雾，同时你的身边也拂来了一阵暖风——就好像这阵暖风是月亮也看见了你向你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