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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仰头看着魏钧,道:“大哥,我还没有说完。我在西宁的时候,所行大多都是些玩弄心机上下钻营的事,越是这样,我就越明白正经做事容不得半点侥幸,你的想法不是不好,只是太贪心,这世上岂能有如此两全其美的好事?——你先别说话,让我猜猜你的心思。我记得这是你第三次跟我提立后的事,第一次是从谢家回来,你有过一瞬动摇,是觉得底气不足,操心我家的后嗣问题;第二次是知道了我那位皇伯父当年算计过我后,说气话让我将来不要把皇位还给小璋,今天是第三次,不是冲动,不是气话,是深思熟虑过的,这是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恢复了镇静,状若从容地讲来,“大哥,我觉得我还算了解你,你这人对属于你的东西看得比谁都紧,就怕被人抢走,我不敢妄自菲薄,自问在你心里你我的情爱应是极重要的,如果是往常,只要有人敢在你面前提什么立后的事,你就算一时忍得住不说,事后也一定会把我所有的后路都断了,让我只能依靠你一个人,绝不敢有任何背叛你的念头。”
魏钧呆住,这次是真的被他触动了,开始认真思索他的言下之意。
“若论公事,你一向在乎的都不是权贵们的心思,你只在乎士兵和百姓,我娶个皇后也并不能让他们多领一分饷或者多得一碗粮,无非就是让人觉得皇朝后继有人,可我就算娶个女人一时半会也生不出后嗣,养不养得住也是两说,那都是太遥远的事,而现在如果真有必要我也不是立不出太子,空放个摆设能有多大意义?这些事情我觉得你应该都能想清,但你却还是一反常态地跟我说这个……大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叫你不安了吗?”
……
他扶着魏钧的膝盖,认真地说:“你是也和过去的我一样,开始害怕‘皇帝’了吗?你怕我哪天也变得和先帝他们一样?还是我推给你的担子太多太重,连你都没有一扛到底的自信了?”
……
“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把你的顾虑直接告诉我呢?你原先总说我克制压抑太深,好容易我跟你学得随性了一些,为何你现在反而比我还要压抑?”
“懂了,我真的懂了,”魏钧狼狈地扭头,有种被他扒光了外表直看进心里的感觉。
其实他看似豪勇,天大的事都能等闲对待,恨不能头顶青天脚踩后土一个人把日月都扛起来转悠,可在他的内心深处,一直也是有扎根极深的恐惧的,那便是无能为力。他害怕无能为力,甚至盖过了对失去本身的恐惧,只要感觉到了一点失去的可能,事情有可能超出他的控制,就索性先一步做出大度的姿态,这样也就不必面对无力改变的局面,他还是那个稳坐钓鱼台的魏大将军。
起初他在察觉到自己的心意之后,一面引诱一面又逡巡不进,他以为是给所爱之人充分的选择的机会,可何尝不是缘于他自己的恐惧和不自信?
不自信……魏钧怔忪,脸上露出了罕见的呆呆愣愣的神情,是啊,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像过去那般,哪怕是单枪匹马面对敌人千军也可凭借一腔孤勇万丈豪情纵横无敌,再大挫折再多艰险也只当等闲?或许铁血杀伐终究比不上案牍劳形对人心的磋磨,当他习惯了在人心鬼蜮中谋算,也就开始变得像惠宁过去一样,谨慎内敛,未谋胜而先谋败,不知不觉竟动摇了他原本最坚定的信念?
他心中震怖,傻愣愣地低头望着方谨初,那张比他年轻六岁的面容,亦不知何时起蕴在骨子里的强悍开始在外表上展露,却不是帝王尊位所带来的傲岸或深沉,而是在他像自己过去一样,习惯了为所有人兜底之后,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气自然而然就镌刻在了他的脸上,过往的艰难铸就他极端坚韧的内里,于是这一刻,一种熟悉的感觉扑面撞在魏钧的心尖上,令他全身酥麻——
他在方谨初的眼神中看见了自己,不不不,应该说他与过去的自己很像,却是真龙和蛟兽的区别,令他情不自禁地震颤与仰望,哪怕是现在这么一个高低颠倒的姿势,都没有冲散心里崇拜他、依赖他的欲望,只让他觉得莫名别扭。
他眼角翕动,嘴巴微张,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还未用力,眼前之人被怒火冲出来的慑人气势忽然一瞬间全然收敛,温情重新开始缓缓流淌,方谨初单膝落下蜷起一腿,像小兽一样把头搁在魏钧的腿上,语气绵软,却字字清晰。
“我确实不能绝对地承诺以后,我的心意也已经讲过,不管将来怎样,此刻我护得住你也护得住别的亲人,我爱你并不怕被天下任何一个人知道,真要有人想拿这个做文章,你要和我一起应对,除非有一天你不再乐意。”
魏钧心里感动得不行,眼眶也湿了,再也忍不住把他拉了起来,捧着他的脸额头相抵低柔地说道:“好,我都知道了,是我不好,我想岔了,急躁了,你别和我计较。你大哥我也是第一次动心,你毕竟又是九五至尊的身份,我一时半会的转不过来就有点糊涂,我保证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了,你原谅我。”
他服了软,认错道歉的态度无比诚恳,方谨初哪里还会有更多不满,心里的大石落下,笑意就回到了脸上,最后一点霸道都藏起,又是乖巧的模样了。
不过魏钧觉得,恐怕他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忘记此夜劈头盖脸教训他的惠宁。
方谨初俯身在魏钧脸上“吧唧”了一口,偏着头神情有些骄矜,他默默反省自己,也许自己真的给了爱人太大的压力,太习惯把他当成天空和大地来依靠,常常忘了其实他的大哥也不过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一样会恐惧,一样会彷徨。
他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到了魏钧对面,托着下巴看他皱眉沉思,以为他还在寻思自己的话。
“哎,你刚刚说什么?”
魏钧忽然皱眉,表情极严肃,浑然忘却了两人刚结束的那场风暴一样。
方谨初扬眉不解。他刚刚说的话太多了,你问哪句?
“你说……推翻先帝那封遗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