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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居处是善渊观自山崖上开辟出来的洞壁岩府,方便上山求道人打坐栖身所用,洞府外则修了一条用于通行的木板栈道,外侧不设护栏,三步之内就是万丈悬崖,令人望之生畏。
不过他独自在这里居住了三年,对眼前景象早已视若坦途,自然是步履轻松,径直出了栈道,一路沿着山道走去。
苍梧山一共有十八峰三十六水涧,在第九峰悦穹峰山顶处,这里有一块平整光滑的巨石,被称作“千人岩”,每当旭日东升,霞彩云飞之时,善渊观中数百名弟子便早早起身在这里吐故纳新,服食天地精气。
从张衍居住的望星峰到千丈岩,大约是半个时辰脚程,等他来到这里的时候,众弟子早课早已散去,只有一些弟子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交谈修道心得,他也不多加理会,自顾自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凉亭,在石凳上坐下,然后将竹幡挑起,摆开笔墨纸砚,坐在那里闭目不语。
没多久,一个人踩着亭前石阶走了过来,他看了看竹幡,又看了看张衍,瞪眼道:“讲解蚀文道书?兄台,看你也修为不高,也敢说这等大话?”
来人大约二十多岁,膀阔腰圆,身材粗壮,一身青色道袍,袖子挽到了小臂,露出了结实的肌肉,他双眸有神,面色上隐隐有玉色,一看就知道筑元有成,已经跨入了“凝元显意”的境界,有这种修为的人,来头应该不小。
他的质疑显然没错,一般来说,能否解读蚀文和一个人修为是有很大关系的,你自己都没到那一步,又怎么能与人说明白书上的意思?水池越深,容纳的水也就越多,这是颠扑不破的道理。
当然,如果有人穷极一生,精研蚀文,那么也有可能有所成就,譬如那些自知修道无望,又对玄理有很深兴趣的人,可这些人首先是衣食无忧,而且无一不是皓首穷经,倾尽一生的人物。
而张衍看上去二十未满,连筑元都没有成功,可以说谈不上什么修为,怎么能让人信服?
张衍笑了笑,神情甚是温和有礼,站起来拱手,道:“君可一试。”
见张衍神情自若,像是真是有几分门道的,这人不禁有了些好奇心,同样拱手道:“在下闵楼,为德修观弟子,不知道这位师弟如何称呼?”
张衍回礼,道:“不敢,在下张衍,乃善渊观弟子。”
德修观与善渊观同为溟沧派三大下院之一,两派弟子倒是经常往来论道,不过这几日苍梧山有一件大事发生,因而聚集了不少三观弟子,他们多是住在山势相对较为平坦的悦穹峰这里。
闵楼放声一笑,在张衍面前坐下,道:“不知道师弟解读蚀文有什么讲究?”
“米谷,银两皆可换。”张衍指了指长幡下角不起眼的一行小字,他首先要解决的是生计问题,这才是眼前的头等大事。
闵楼看了看,发现张衍索取的也不多,如果他真能解读蚀文,那算得上是“贱卖”了。
“好,区区米粮钱财我还是出得起的,来,我这有本道书。”闵楼也是个爽快的人,从怀中拿出一本薄薄道书重重拍在石桌上,神情颇为戏谑,“请君一观!”
张衍从容拿过道书,随手翻了几页之后,微微一笑,取笔饱蘸墨水,也不思考,就在白纸上落笔疾书。
闵楼神情一凝,惊讶道:“哦,你不用竹筹推演?”
通常解读道书,都是拿出竹筹卜算推断,不用竹筹,这样的本事他也仅仅是在几个修为高深的入门师兄那里见识过。
“不用。”
张衍头也不抬,语气虽然平淡,但是其中那一股自信之意却是足以感染旁人,闵楼尽管心中还是半信半疑,但神色却从原来的玩闹不自觉变得严肃了几分。
张衍连翻十数页,并没有感觉到其中有什么碍难。也是,如果是高明道书,想必对方也不会舍得拿出来随意给他观看,只是再翻了几页之后,他眉头一皱,笔下不由微微一顿。
闵楼瞥见张衍神情,不由暗自一笑。
这本道书前面那些内容倒也不算什么,不过有几处关碍颇令人费解,当初他还是请教了一位入门师兄这才得以读通,就算这样,其中还有一些晦涩的细节至今仍有疑问,他不信对方区区一个记名弟子能够解读出来。
虽然遇到了一个难关,不过张衍并不慌张,而是左手悄悄握住袖中残玉,心神往里沉浸进去,只一会儿,他便又继续落笔。
在闵楼看来,张衍只是双目微闭沉思片刻,便又提笔往下写,不由露出疑惑之色,旋又恍然,在他想来张衍应该是跳过这一段了,不过这也是解读蚀文的常事,今次他也不过是心血来潮,还带着一点戏弄的意味,所以并不指望有什么结果。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张衍笔锋重重一顿一提,终于收笔,随后他将白纸拿起吹干,交予闵楼。
闵楼似笑非笑地接过,看了一眼,随口称赞道:“好字,好字。”
不过再看了几眼,却是吃了一惊,接下来他越看惊讶之色越浓,最后居然霍然站了起来,看着张衍怔怔不语。
这篇解读出来的道书语句用词甚为简洁精辟,看得出这个张衍不但是个读书人出身,而且在蚀文一途上颇有造诣,不仅如此,还将他原先的那一些疑惑也尽数写了个明明白白,要知道,这可是在不到一个时辰内解读出来的啊。
闵楼望向张衍的目光顿时不同了,他换上了一脸叹服的神色,衷心道:“师兄好手段,小弟拜服。”之前质疑张衍那是因为他并不相信对方有这个本事,现在看出张衍是有真材实料的,态度语气立时恭敬了许多。
张衍拱手道:“惭愧,只赖此谋生尔。”
闵楼扬了扬手中纸张,大笑道:“师兄有此本事,还担心什么生计?在下与那些师兄弟想来今后要常来叨扰了。”
只用区区些许米粮钱货就能解读道书,对他来说那可是捡了大便宜!眼下张衍虽是落魄,将来必有出头之日,像这样的人现在不结交,以后可没就没那个机会了。
张衍当即起身,一拱手,道:“如此,那就多谢师兄成全。”
闵楼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张师兄倒也是个妙人!”
张衍笑而不语,可不是所有人都像闵楼这般对自己有信心,不过既然他说到愿意找师兄弟照顾自己“生意”,不管是否客套,干脆先把话说死,让他推脱不得。而且看起来闵楼也不是一般的修道弟子,一来二去,自然能攀出交情,何乐而不为?
闵楼随即告辞而去,临走时对钱财绝口不提,张衍也不多问,神情笃定,似乎彼此都忘了这一点。
待到午时,四个仆役打扮的人每人推着一辆独轮车来到千丈岩凉亭前,当先一人向张衍恭敬行礼,道:“可是张公子?我等是闵公子仆从,遵公子吩咐,将这些米粮钱财送至公子居处。”
张衍点点头,道:“诸位暂且等候。”
他不急于回转,这些仆从倒也没有什么不耐烦的神色,静静候在一边,这一幕自然引来不少人驻足观望。
只是这一天除了闵楼之外,并没有人再来照顾他的生意,只有寥寥几人问上求问两句,不论何人,张衍都是一一作答,一直到日头偏西这才收摊,带着四个仆从推着独轮车返回居住。
张衍刚刚离去不久,一个三旬出头的中年文士急匆匆赶来,却发现早已人去亭空,不由连连顿足,满脸懊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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