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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坊新漆的鎏金牌匾映着夕阳,林逸屈指弹飞落在肩头的木槿花瓣。堂口内二百余名老帮众挺胸而立,玄色短打上的飞鹰纹在暮色中泛着金线微光。
"李青、王铁柱、赵三儿"黄炳成捧着鎏金名册,翡翠算盘珠子随着唱名声噼啪作响。被点到名的汉子们涨红了脸,有个缺了门牙的后生竟当场嚎啕大哭——他娘临终前念叨的"出息",今日总算有了着落。
林逸斜倚在酸枝木太师椅上,指尖摩挲着茶盏沿口的鎏金鹰纹。醉月楼送来的武夷岩茶氤氲着白雾,将堂口内此起彼伏的抽气声笼得朦胧。
"往后每月例会上交三成收益。"他忽然开口,惊得黄炳成差点摔了算盘,"余下七成,伯长拿双份,什长拿一份半。"
李坏抱剑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抖。檐角铜铃被晚风惊动,叮当声里混着新晋伯长们擂鼓般的心跳。有个麻脸青年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三道狰狞刀疤:"俺这条命卖给老大了!"
暮色渐浓时,醉月楼的琉璃灯笼次第亮起。刘老板亲自抱着鎏金酒坛迎在朱漆大门前,二十名胡姬手持夜光杯跪成两列,雪白皓腕上的金铃晃得帮众们眼花缭乱。
"林老大特意嘱咐,今日酒水管够!"黄炳成翡翠算盘往腰后一别,抬脚踹在发愣的李青屁股上,"愣着作甚?当心花娘叫人抢光了!"
人群哄笑着涌向莺声燕语,却有个玄色身影逆流而出。李坏抱剑倚在巷尾阴影里,剑穗上的血玉铃铛映着残月,竟比醉月楼的灯火还要猩红。
"听说西域有种血葡萄酿的酒"林逸的声音惊飞檐上夜枭。他抛过个羊皮酒囊,自己却仰头饮尽杯中残茶,"能让人暂时忘却烦忧。"
李坏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月光掠过他颈侧蜈蚣状的旧疤,照出喉结艰难的滚动:"五年前在顺意坊,我被人挑断了会阴脉。"
巷外忽然传来丝竹喧闹,衬得阴影里的寂静愈发刺骨。有胡姬娇笑着将酒液泼向夜空,琥珀色的琼浆淋湿了青石板,蜿蜒如当日浸透裤裆的血迹。
"那日我斩了十三人。"李坏的声音像是从铁锈里挤出来的,"最后个龟公跪着求饶,说他屋里藏着三岁女儿。"剑锋突然出鞘,在砖墙上刻出深痕,"我当着他的面,把剑插进了女娃娃心口。"
林逸忽然甩出本泛黄剑谱。书页在月光下翻飞如蝶,最终停在"欲练神功"四个血字上。李坏瞳孔骤缩,耳边响起五年前那个雨夜——被他掐死的接生婆曾说:"这娃儿眉眼生得俊,将来定是个风流种。"
"老大!"黄炳成醉醺醺地撞进巷口,"翠云姑娘非要给您"话未说完,李坏的剑鞘已击碎他怀里的鎏金酒壶。
残月西沉时,林逸在堂口后院练剑。大须弥剑式搅动满地落花,惊起只夜宿的灰雀。那雀儿扑棱着撞上西厢窗棂,正瞧见李坏就着烛火翻开剑谱,第一页夹着的曼陀花碎成齑粉。
次日清晨,巡街的帮众在醉月楼后院发现具尸体。死者浑身无伤,唯独双目圆睁,裤裆里塞着本被血浸透的《春宫图》。刘老板盯着尸体腰间青竹纹玉佩,连夜往快活林送了十车西域葡萄酒。
虎三爷的檀木案几上,青釉茶盏碎成八瓣。春露茶汤顺着楠木纹路漫过《快雪时晴帖》,浸得王右军的"佳想安善"四字墨迹斑驳。窗外老槐树簌簌抖落枯叶,惊得檐角铜铃里筑巢的寒鸦扑棱棱窜向天际。
"三爷,当心气坏了身子。"李师爷用象牙柄麈尾拂开满地碎瓷,暗红的玛瑙算盘珠子在袖中掐得生疼。他望着虎三爷青筋暴起的太阳穴,恍惚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血洗长乐坊的雨夜——彼时的虎三爷提着滴血环首刀,眉眼间尽是豺狼噬骨的狠劲。
紫铜香炉"砰"地撞上雕花窗棂,惊得廊下扫洒丫鬟跌碎了珐琅唾壶。虎三爷揪着善事堂送来的鎏金账册,羊皮纸在他指间皱成枯叶:"庄黎这老匹夫!特意用朱砂批注永乐坊例钱,生怕老夫眼瞎不成?"
李师爷瞥见账册末尾那行刺目红字——"永乐坊纳银壹佰二十万两整,已收讫",喉头泛起苦杏仁的涩味。他想起三日前在醉月楼瞥见的场景:林逸新收的胡姬捧着鎏金酒壶,将百年陈酿浇在青石板上祭旗。琥珀酒液映着永乐坊新漆的牌匾,晃得人睁不开眼。
"三爷,您看这西域进贡的蜜瓜"管家战战兢兢捧着剔红漆盘进来,话音未落便被虎三爷掀翻在地。琉璃盏碎成漫天星子,金黄的瓜瓤溅上李师爷新裁的杭绸直裰,甜腻汁液顺着云纹往下淌。
前院突然传来破锣般的笑声,惊得池中锦鲤撞翻了荷叶。侯通踩着七宝鎏金履迈进花厅,腰间玉佩叮当乱响,活像市井走索的杂耍艺人。
"哟,虎老哥这是演哪出?"侯通捡起块蜜瓜塞进嘴里,汁水顺着虬髯滴在孔雀纹织金毯上,"听说您那义子孝敬了帮中百万雪花银,却连个铜板都没给您留?"
虎三爷抓起案上端砚就要砸,被李师爷死死攥住手腕。端溪紫石在晨光中泛着冷芒,恰似那日林逸腰间新佩的墨玉螭纹珏。
"侯爷若是来讨赌债的"李师爷挡在两人中间,麈尾扫落侯通肩头的瓜子壳,"前日三爷刚替您垫了千金坊的窟窿。"
侯通突然从袖中摸出对白玉骰子,叮叮当当砸在翡翠棋盘上。一枚骰子滚到虎三爷脚边,鲜红的四点像极了陈到咽气时瞪圆的眼珠。
"听说青竹帮残部在城西开了三家赌坊。"侯通抬脚碾碎块蜜瓜,甜腥气混着他身上的脂粉味扑面而来,"小弟愿替老哥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义子,只要嘿嘿。"
虎三爷瞳孔骤缩。他看见侯通靴底粘着片枯叶,纹路竟与林逸昨日送来的战书一般无二。那战书用朱砂写着"三日后取昌平坊",笔锋如刀,斩断了二十年的父子名分。
后院突然传来古琴崩弦的锐响,惊得侯通袖中掉出把描金折扇。虎三爷认得扇面上"及时行乐"四字——正是林逸上月从波斯商人手里夺的贡品。
"五千两。"虎三爷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翡翠扳指在案几刻出深痕,"要做得像漕帮的手笔。"
侯通哈哈大笑,踩着满地支离破碎的蜜瓜扬长而去。李师爷望着他背影,恍惚看见七年前被虎三爷喂了毒酒的陈到——那日也是这般秋阳正好,陈到咽气前死死抠着青砖缝,指甲缝里全是血泥。
"三爷"李师爷话音未落,突然瞥见廊下闪过道黑影。虎三爷最宠爱的画眉鸟惊叫着撞向笼子,尾羽扫落片染血的绒花。
暮色爬上花窗时,林逸正在快活林顶楼把玩新得的波斯弯刀。鎏金烛台将他的影子投在《快雪时晴帖》摹本上,遮住了"未果为结"的尾款。黄炳成喘着粗气撞进来,怀里的翡翠算盘少了三枚珠子。
"侯通的人在昌平坊劫了咱们三车绸缎!"
林逸轻笑,刀尖挑起片哈密瓜喂给笼中的海东青。猛禽振翅扑棱起腥风,惊得案头《辟邪剑谱》哗啦啦翻动,露出李坏昨夜批注的"挥剑自宫"四字,墨迹力透纸背。
"让李青带人去收尸。"林逸吹落刀锋上的血珠,"记得给侯爷备口金丝楠棺材——要雕满骰子花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