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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碎玉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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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风卷着碎雪掠过青瓦宫墙时,太医刚将浸透血水的纱布从我肩头揭下。铜镜映出那道横贯锁骨的刀疤,像一条狰狞的蜈蚣,蛰伏在曾经被称作\"大邺第一美人\"的肌肤上。我拢好衣襟,忽听得殿外传来铁甲相撞的脆响。

\"罪臣沈昭,跪接圣旨——\"

三日前我率军奇袭西戎粮仓,却因副将通敌而全军覆没。三千将士的尸骨还埋在苍茫雪原,而此刻高坐明堂的帝王,正是我十二岁便定下婚约的竹马,萧景昀。

\"沈氏女私调兵符,致三军覆没,着废去镇国将军之位,即刻押入诏狱。\"

我望着宣旨太监身后那道玄色龙纹衣摆,突然想起五年前他登基那夜。彼时他握着我的手将虎符塞入掌心,说:\"阿昭,我要你永远站在我触手可及之处。\"如今这双手却攥着浸过盐水的铁链,将我的腕骨勒出深紫淤痕。

诏狱的炭盆烧得极旺,烙铁在火中泛着暗红。萧景昀的龙靴踏过满地血污停在我面前,指尖挑起我染血的下巴:\"你明知调兵需持双符,为何要盗朕的虎符?\"

我望着他眼底翻涌的墨色,忽然想起半月前那场庆功宴。他搂着新入宫的婉嫔——那个与我眉眼七分相似的女子,亲手喂她饮下西域贡酒。而我跪在阶下禀报军情,肩胛的旧伤被铠甲磨得渗血,浸透了素色中衣。

\"陛下说过,臣是您最锋利的刀。\"我咽下喉间腥甜,任由狱卒将铁钩刺穿琵琶骨,\"刀不需要知道执刀人的心思。\"

他猛地掐住我脖颈,玉扳指在皮肤上压出青白印记:\"那你可知婉嫔有孕了?\"滚烫的呼吸喷在耳畔,裹着淬毒的恨意,\"太医说她忧思过重胎像不稳,皆因你前日送去的安神香!\"

我张了张嘴,却想起三更天时婉嫔宫中的侍女曾来讨香。那时我正对着沙盘推演西戎布防,随手将香囊抛给她,未察觉对方袖口隐隐透出的龙涎香气息。

铁链撞击声惊醒了回忆。萧景昀扯开我早已破烂的衣襟,露出心口那道箭疤。那是三年前宫变时替他挡下的毒箭,太医剜去腐肉时曾说,这伤若再偏半寸便会要命。

\"你这里\"他指尖重重按在疤痕上,直到渗出殷红血珠,\"究竟藏着多少算计?\"

我疼得眼前发黑,恍惚看见十四岁那年的秋猎。他被发狂的棕熊扑倒时,是我用短刀贯穿熊颅,代价是右手经脉尽断,再不能执笔作画。后来他握着我的手哭得像个孩子,说此生定不负我。

\"陛下想要答案?\"我忽然笑出声,血沫呛进气管引起剧烈咳嗽,\"去查查西戎使臣的礼单咳咳看看有没有婉嫔兄长经营的马场\"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将我掀翻在地。额角撞上刑架突起的铁钉,温热的血顺着眉骨淌进眼睛,将他的面容染成猩红。

\"你以为朕会信这些鬼话?\"他抓起我的头发逼我仰头,露出颈间挂着的那枚白玉佩。玉佩背面刻着\"昀\"字,是他及冠那年亲手所赠,\"这玉佩你倒是戴得紧,可惜\"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牢房炸响。我看着满地玉屑,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她攥着父亲战死时留下的半块残甲,说沈家儿女的命从来不由自己,就像扑火的飞蛾,明知是劫也要焚身以赴。

三日后,我被押往刑场。百姓的烂菜叶砸在脸上时,我望见城楼上并肩而立的身影。婉嫔裹着狐裘倚在他怀中,腹部隆起温柔的弧度。萧景昀正在为她系紧披风带子,眉眼温柔得仿佛多年前替我描眉的少年郎。

刽子手的刀扬起时,天际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浑身浴血的副将冲破人群,手中染血的密函在风中猎猎作响:\"陛下!西戎降书是假!他们的主力军已绕过苍山——\"

刀锋割裂空气的瞬间,我挣断绳索夺过长枪。最后一支袖箭穿透刽子手咽喉时,我听见自己骨骼断裂的脆响。西戎铁骑的箭雨遮蔽了天光,而我撑着枪柄挡在萧景昀身前,就像过去千百次那样。

\"为什么\"他接住我倒下的身躯,指尖颤抖着按住我腹部贯穿的箭矢。鲜血从他指缝涌出,在龙袍上晕开大朵暗红的花。

我望着他第一次露出惊慌的眼,忽然想起及笄那日他翻墙送来杏花糕的模样。少年眉梢沾着晨露,说等天下安定就带我去江南看烟雨。如今杏花应当开过十三载了,而他的江南终究要葬在塞北的风雪里。

\"虎符在婉嫔妆奁夹层\"我摸索着扯下他腰间香囊,倒出早已凝固的香灰,\"那日她讨去的安神香掺了七星海棠\"

他瞳孔骤然收缩。七星海棠需连续熏满七七四十九日才会毒发,而婉嫔宫中的熏炉,此刻正燃着第三炉香。

羽箭破空之声骤密,我拼尽最后力气将他推向城墙死角。三支铁箭洞穿胸腹时,竟不觉疼痛,只见他猩红的眼眶中滚落一滴泪,坠在我逐渐冰冷的脸上。

\"阿昭别睡!太医马上——\"

\"景昀\"我抬手抚上他惨白的脸,如同抚摸易碎的梦境,\"其实那年棕熊扑来时我袖中藏着见血封喉的毒针\"

他浑身剧震,我却再无力解释。若我当时用了毒针,右手便不会废,仍是能为他绘制万里江山的沈家贵女,而非满手血腥的镇国将军。可那时我怕毒液溅到他衣角,宁可用血肉之躯去挡。

视线开始模糊时,我听见遥远的哭声。像是十四岁被困火场的那个夜晚,他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名字,又像是此刻将脸埋在我颈间的帝王,滚烫的泪混着血水流进领口。

原来飞蛾扑火时,火也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