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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李公在吕家车店上了轿,一路旗锣伞扇摆开执事进城。在书院内暂安公馆,传谕书吏人等,薪水一切都不用供给。选了吉日,接印进署,又是交代、查仓库、祭门、点卯、谒庙、拈香,忙乎了好几天。
这一天,李公去巡视城垣,拜会同城文武。正要回署,走过大街,忽然看见前面围了一群人。李公赶紧叫停轿,吩咐值日差去查清楚回复。
差人去查了回来,说是钱铺里因为兑换银两口角打架。李公就叫把两造一起传来。不一会儿,差役从人丛中拉出来两个人。一个六十来岁,是个乡农模样;另一个三十岁左右,穿着灰布大皮袄,青布坎肩,虽然是生意人的打扮,却一脸凶相,眉梢还带着怒气。差役跪禀:“这就是铺掌。”两人在轿前跪下。李公问铺掌:“你这钱铺什么字号?东家是谁?你叫什么名字?”铺掌回答说:“小人叫陆万春,字号‘合生永’。东家是小人的同堂兄弟陆永春,现任户部司务厅。”李公听了,脸色一沉,说:“怪不得,这么大势力。”接着问铺掌:“你做买卖难道不知道和气生财吗?怎么动不动就打人?”铺掌说:“小人不敢打架。这客人来卖银子,因为他分量不足,少算了二百钱,他就不服,硬把小人打了一顿。”李公又问那客人:“你是哪里人?卖银子该多该少自有公平价钱,怎么就动手打人呢?”客人说:“小的叫朱十二,南乡人,主人家嫁闺女,让小的进城买嫁妆。这二两银子是要换了钱带回去的,可恨这铺家硬说短平,要扣二百钱。小的回去没法向主人交代呀,所以要取回原银。他说小的来搅他的买卖,就给了小的一个巴掌。”铺掌忙说:“我什么时候打你巴掌了?”李公喝道:“别多嘴!我且问你,今天银价每两该换多少钱?”铺掌说:“三吊二百。”李公又问:“他这二两银子,你给他多少钱?”铺掌说:“他的银不够二两,给他六吊二百钱。”李公问:“差多少?”铺掌说:“一分多。”李公微微冷笑一声说:“差一分多,就算差二分罢,二分银就值二百钱,这是你定的价钱。”说完叫差役把原银拿来。差役领命到柜上把朱十二的原银取来。李公接过一看,是两块足色纹银,问朱十二:“这是你原银吗?”朱十二回答:“是。”李又叫拿天平来,当面平准,果然是足足二两,一分不差。李公让铺掌亲自看。铺掌自知理亏,脸涨得通红,跪下磕头说:“是小的不对,一时看错了砝码,情愿照二两算给他。”李公喝道:“好个黑心奴才!就算少二分,也不该扣这么多钱。现在你情愿照二两算,我只算一两九钱八分,按照你定的价钱,一百钱一分卖给你。快去算来,该多少钱,在本县面前点付,要是有一个字支吾,本县就办你个盘剥穷民,重重地打你一顿,再罚你!”铺掌无话可说,不敢强辩,只好到柜上点了钱,到轿前交付。李公问是多少,铺掌回答:“二十吊。”李公说:“太多了。”叫朱十二退还他二百,说:“让你扣二分罢。”朱十二欢天喜地地磕头谢恩。李公对铺掌说:“以后做买卖再要不公平,本县自有访闻,今天暂且饶你这一次。”说完就命起轿回衙。两边看热闹的人把街道都挤断了,无不拍手称快。原来这钱铺就是陆监生开的,仗着官势,专门刻削商民,轻出重入,人人都痛恨。这次巧遇上李公,小小地治了他一下,也算是报应。
寡妇哭诉失娇女
李公刚到衙门,大堂下跑出来一个中年妇人,披散着头发,拦着轿子喊冤。李公叫值日差接过她的呈子。她却没有呈词,只是一味哀哭,嘴里喊着:“青天老爷救命啊!”李公问她:“你有什么冤枉,且细细说来。”妇人双膝跪下,哽咽着说:“小妇人娘家姓王,丈夫姓张,叫张雄,向来靠教书过日子。今年八月间丈夫去世了。学徒许国桢趁着丈夫发引忙乱的时候,把女儿招妹拐走了,找遍了都没找到。昨天在西门外遇见许国桢,去跟他理论,问他女儿在哪里。许国桢推托不知道,还把小妇人打了一顿,把小妇人头上的银簪抢走了。可怜小妇人没有儿子,就指望女儿养老。求大老爷做主,替小妇人伸冤,把女儿找回来,救救小妇人的命啊。”说完磕头不止。李公问她:“你家住哪里?”妇人说:“西门内城根。”李又问:“你女儿今年几岁?许聘人家没有?”妇人说:“今年十五岁,还没有婆家。”李公问:“那许国桢家住哪里?多大年纪?家里有什么人?”妇人说:“他是东庄人,是我丈夫的学生,年纪二十多岁。他家没人,他娘嫁在城里文庙西金大相家。”李公问:“你女儿拐去有多少日子了?”妇人说:“九月二十八我丈夫出殡,就是那一天不见的。”李公问:“怎么知道是他拐的呢?”妇人说:“那天送殡回来,小妇人留他照眼做坟。因为女儿肚子疼,就是他坐车送回家来。等小妇人回家,女儿和他都不见了,还偷去了许多东西。”李公问:“你家还有什么人?”妇人说:“丈夫去世,就剩我母女两口。现在女儿被人拐走,小妇人就没依靠了。”说完又哭起来。李公说:“你女流不要进出衙门。你去补张呈子,叫你侄子报告。我替你找回女儿来就是。”妇人磕了个头,哭着走了。
李公进了宅门,到签押房坐下。吃过饭,见门上送进卷来。李公打开一看,是前任移交未结的案件,其中一件是游方僧人在南关外被人杀死,已经验过,给了费殓埋,应该缉凶,招尸族领认;另一件是谋死亲夫,已经过堂,奸夫缉获,还没审问。李公把这案卷仔细地反复勘详,觉得情节多有可疑之处,就把这宗卷提开。正要往下看,忽然有运河水巡来报:“有山东来的溃兵一千多名,从水路坐船来到这里,纷纷登岸进城,百姓十分惊慌,请大老爷赶快派差弹压。”李公问:“是哪营的兵?船上有统带的官长没有?”水巡说:“都是些旗兵,也有蒙古兵,有戴蓝顶红顶的官儿,这肯定是有统带的。”李公喝道:“该死的奴才!既有兵勇过境,怎么不早报?直到登岸进城才来禀报?”叫门上快把监押带下去,事后重责。并另派人出城到上游查看有没有来的。一面点派兵勇三十名,分头巡缉,“速速伺候备马匹,候本县亲自去弹压。”这真是:方念民依烦擘划,又传军火费供张。
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