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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停到夏广正家的房山头，刚下车就听到程方的大嗓门在叱骂。
说来也真可笑，老爷在程桂英咽气之前哭的不能自已，咽气之后就没再靠前。这几次送饭，程卫东都问他要不要去，人家直接摇头、摆手，和夏广正一样没有露面。
“……你们这么做就不怕英子夜晚来梦里质问你们吗？她可是给你们老夏家生儿育女，生了儿子的！”
“但她是少亡啊！”夏母没给面子，直接大声反驳，“你们家祖坟能让少亡的儿媳妇进？你要是能做到就来我面前哇啦，自己都做不到还过来嘞嘞，你算老几啊？”
“诶~咋跟亲家说话呢，这好歹是广正的岳父。”
“前老丈人好不，他俩都离婚了。”夏母越战越勇，根本不给程方面子，“咱家正子已经很不错了，都离婚了还管着。你瞅瞅他们家，兄弟姊妹那么老多，真正来的就俩，还是让出了门子的大女儿挑梁，呸——偏心都偏到肋巴扇子了。”
最后这句话完全让程瑶和程卫东懵了，要知道夏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她也不会对谁家的姑娘这么看重。不过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应该是夏广正教的。
这个时候的东北农村还是有很多规矩的，其中之一就是少亡不能进祖坟，更何况程桂英还是儿媳妇。
说起来她也挺可怜，一辈子自我奉献，临了临了落了这么个下场。
程卫东黑着脸大踏步进院子，程方一看儿子回来了，立马委屈的带着哭腔道：
“卫东啊，你可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
“我说亲家，院子里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我们没把你咋地。不过是你提出让桂英进祖坟这事儿我没同意罢了，别整的好像欺负你了似的……”夏母抢先一步把事情经过讲一下。
有没有添油加醋不清楚，但他们在房山头听的大概，人家倒是讲了。而且对程瑶特别热情，一口一个“大闺女”的喊着，直把程瑶喊得头皮发麻。
“……大闺女，快领女婿进屋吃饭，婶子都给你留出来了，特意没开饭之前留的。”
不知道的人看见这一幕，还以为程瑶是这家的闺女呢。
程瑶道谢后和李梁、程卫东进屋，程方看着闺女、儿子的态度，一屁股坐在地上，犹如程母在世时那样。
“没天理了，这老夏家欺负人了啊，哪有不让死了的儿媳妇进祖坟的。”
夏家邻居一位上岁数的老太太也看不下去了，朝程方身侧吐了下口水，道：
“呸——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你家祖坟能让少亡进？那不得一辈出一个少亡？敢情不是你们家祖坟了，你搁这儿又是秧歌又是戏的，自己都做不到还要求别人，你咋那么好意思呢？”
“就是说啊，早知道桂英娘家有你这么个难缠的爹，当初都不能让正子娶她。”夏广正的亲姐姐也跟着附和。
“谁家正经老爷们像老娘们似的耍泼，也不嫌丢人……”
“……”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谴责强人所难的程方，程卫东想要上前，可双腿就跟灌了铅似的不想上去也不敢上去。
以他对父亲的了解，只要他这会儿去了，那势必就是一通劈头盖脸的谩骂。可他要是不去，老父亲就坐在死冷寒天的地上，再坐下去非得拔出病不可。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李梁大踏步走过去，程方以为是程卫东，狠狠一甩、刚要开口骂人，见是大女婿立马哑火。
“东子你快点儿吃饭，吃完送咱爸回江岔子村卫宏那里，等这边忙完再过去接。”
“知道了，大姐夫。”程卫东脆生生答应后，赶紧进屋吃饭。
李梁把老爷子扶起来，板着脸道：
“你啊，就是个爱操心的！程桂英有儿有女，但凡她的儿女懂些道理，也不会让他们的妈做孤魂野鬼。更何况夏广正以后百年也得和英子髌骨，难道他的儿女能眼睁睁看他和别的女人合葬？
他们爷仨能有今天，夏广正能去镇所，英子不说有一大半功劳也得有一半吧。如今整个镇所都知道夏广正有情有义，如果他胡乱找个坑把英子埋了，你就去他单位闹呗，在这儿跟一帮老太太闹啥。”
如果不是为了小媳妇，他才不会多这几句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便宜老丈人被欺负、不说话，那太让人瞧不起了。
果不其然，他这话说完程桂英的儿子立马不同意了。夏广正也赶紧去找打桩的发小，重新商量地方。
不能进祖坟，但也不能离太远，最后拍板在离夏家主坟西面八百米的位置打桩，这样既没有进祖坟又离得不远，逢年过节上坟烧纸都方便一些。
程方见自己那么撒泼、胡闹没办下来的事儿，大女婿三言两语就给办了，而且人家还特别恭敬，这心里顿时有点堵得慌。
都说“偏疼女儿不得济”，以前觉得不过就是一句话罢了，可现在他是深切体会到了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之前最忽略的大女儿，没想到却成了最有本事的一个。而自己最疼宠的闺女、儿子，不是少亡就是蹲监狱，这叫什么事啊！
程卫东吃完饭开车送父亲回江岔子村，一路上爷俩各怀心事，谁也没和谁说话。
车子停到村口不碍事的地方，程卫东扶程方往村里走。
正值数九寒冬，村民们都在家里猫冬，所以父子俩怎么走都没事，不会遇到熟人。
来到程家老宅门前，院门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程方站在门口没有动，程卫东见状也没着急走。
片刻，老爷子长叹口气道：
“东子，要不你送我去招待所吧。我保证在招待所那边老实等你们，不乱走。”
他是真不想来老儿子家，之前的处境还历历在目。这一路上，一路上他想了无数个即将面对的局面，每一个都是憋屈、窝囊。也是直到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大儿子、大女儿是真的好、真的孝顺。
可惜这种反应坚持不了多久，所以也没人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