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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平内宅
柳溶月那天在屋里走道儿“啪叽啪叽”一步一个脚印儿,恍若一个刚刚上岸的水猴子。苏旭拿着墩布跟在她屁股后头不停手地擦,要不然柳大人走过的地方儿过两天能长出蘑菇来。可见这一天一宿她在大堤上是如何身先士卒!
忙忙叨叨地预备了热水、澡盆,苏旭果断将柳溶月湿透的衣裳全扒下来,然后不由分说将她推入热水盆里泡着。
柳溶月此刻已经累得癔癔症症,顾不上不好意思了。
自她变成了男子,沐浴更衣从来不要丫鬟们伺候,更别提让苏旭看见。可现在她真是累得连脑袋都抬不起来了,所以柳溶月豁出去了,反正这身子苏旭比她熟,爱咋咋地吧……
况且在大伙儿眼里,他俩是夫妻,行此亲昵之事理所以当。
夫妻?亲昵?
想到这里,柳溶月就是精疲力竭也心中一突,自从那晚痛哭过一场,她已不再指望这辈子还能跟表哥比翼双飞。
反观苏旭这边儿,人家已经顶着她的名头混成了“淑慧安人”,怎说都是皇恩浩荡。柳溶月知道她这辈子已经很难跟苏旭和离了,和离就算违旨。
吃朝廷嘴短,拿朝廷手软啊。
至于她跟苏旭以后到底怎么处?就挺难的。
也是最近一桩一桩又一桩的急事追到脑门子上来,所以柳溶月干脆放任自己不想这事儿!
可是现在吧……大堤也补上了……洪水也暂退了……衣裳也扒下了……好水儿也泡上了……苏旭那么大个活人在她泡澡桶前晃悠来晃悠去……
有些事儿吧,柳溶月丁点儿不想,好像也不是那个事儿;但是细想吧,他那么厉害,她又不认头挨打一辈子。
苏旭本来也没想瞪眼儿瞅着柳溶月洗澡,他是想回避的。无奈苏旭眼尖,伸手就从柳溶月头发里扒拉出来一枚活螺蛳!
柳溶月这辈子没想过自己身上还能长出这个爱物儿!她惊吓之余,伸手乱划,差点儿把自己脑袋拔下来!
为避免柳大人受惊自尽,苏旭只好搬个马扎儿坐在澡盆边儿帮柳大人洗头。他悉心地从她的头发深处慢慢往外梳理杂物,不多一会儿,苏旭身边儿的小盆儿里已经看见水草、泥污、还有两只小虾米……
柳溶月僵直着脑袋让苏旭摆弄,她今天的确脏,就柳大人现在这泥菩萨的德行,想要再变回干净人样儿,没苏旭帮忙还真不行,至少得麻烦人家给搓搓后背。
柳溶月本来以为自己会害臊到把脑袋扎到澡盆里,结果好歹洗一会儿她就差点儿睡着了。苏旭今天是恁地温柔啊!
温柔的苏旭换了好几桶热水,才把柳溶月洗出来本来颜色。他记得上回这样劳作,还是小时候跟奶公刷马。讲道理说今天的柳溶月可比他爸爸的马脏多了。
她身上洗下来的泥垢,明年他能种盆碗莲。
苏旭抚摸着柳溶月的长发,真觉得他家柳大人真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格。再打几盆热水兜头浇下去,柳大人渐渐恢复了莲花似的皮相。
此情此景,落在苏旭眼里当真合心可意,活色生香。
苏旭仔细打量着澡盆里洗吧干净了的柳溶月:她的脸上有许多擦伤,指头也有诸多淤青,左肩干脆红肿高起,看来是在堤上忙得不善。
他伸手抚上了柳溶月的肩膀,柳溶月似是吃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屋里水汽氤氲,她和他之间如隔了烟雾朦胧,有种异样的不真实感。
她没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历经一番生死,此刻能够安稳对视,反而胜似了千言万语。
隔着烟、隔着水,柳溶月凝眸地看着“自己”,一瞬间心中万分安定,她慢慢地伸出了手指,轻轻抚上了苏旭的侧脸。
柳大人无限怜惜:“这一天一夜,羲和烙了不少饼吧?咱家是不是面都让你和完了?”
苏旭含羞别过面孔:“你怎么知道的?难道只看堤上有多少饼子,便知道我在家忙成什么样儿了么?”
柳溶月恬静摇头,她用手指刮了一下儿他的面颊:“光看您头上脸上这些白面,我就知道你这一天一宿糟践了多少粮食。羲和,去换条裙子吧!大半天了你都没发现自己屁股后头坐了张面饼么?”
屋内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苏旭扭头就走:“你自己洗吧,我不管了!”
柳溶月望着苏旭的背影大声嚷嚷:“你别走啊!我头发里还有小螃蟹吗?”
苏旭怒道:“有的是!”
片刻之后,好容易把自己洗净擦干的柳大人怯生生地坐在桌边儿,与擦脸更衣的苏诰命面面相觑。苏旭今日恁地贤惠,并不同胡言乱语的柳溶月一般见识。
就柳溶月出浴穿裳这会儿功夫,他已帮她张罗出来些热腾腾饭菜。
柳溶月神色古怪地看着眼前这块新烙出来的白面大饼,这大饼儿的形状吧--怎么看怎么像个屁股……
苏旭兴奋地坐在柳溶月对面儿,满脸期待:“你吃啊!不是饿了吗?我昨天学了大半宿才会烙饼,这就做出来给你尝尝!我这辈子还没给人做过饭呢。”
虽然饿得肚子咕咕叫,但柳大人心中还是非常纠结,她有心想问:这饼到底是您做的还是坐的呢?但是看看里屋供奉的家法笤帚,她又把话咽下去了。
她强行安慰自己:看吃别看做,熟了差不多!
然后柳溶月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把饼子塞入口中,居然味道还行!
看柳溶月大口小口地吃自己烙的饼,苏旭十分开心:“我烙的饼虽不如媚娘她们做得好看,可是口味不差许多。再说普天之下,谁定下饼子必须是圆的?你看媚娘就是给饼子做记号,才和齐肃破镜重圆。我想好了,我这饼子就是要不以常规。你看它的模样像不像……呃……柳溶月你放心吃,这真不是我一屁股坐出来的……”
看柳溶月一口面饼差点儿喷出来,苏旭连忙给她拍胸捶背:“怨不得媚娘她们不让我擀面,说怕人吃了骂街,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要不你来碗粥吧,水无常形……谁熬的粥都是碗样儿……”
柳溶月干咳两声,企图强行扭转这尴尬话题:“羲和!我真没想到!齐肃心心念念了那么久的未婚妻子,居然就是咱家媚娘。你不知道,齐肃在大堤上看见媚娘做的饼子,当时就疯了,非说是梅娘死了!这是来赠饼作别。要不是我和王话痨拼死将他抱住,他差点儿从大堤上跳下去殉情……”
苏旭想想此事,也是慨叹世事难料。
不过自从媚娘与齐肃相认,这一半天都有个恍惚的想头在他脑中盘桓不去,可他又实在抓不住要领,真让人坐立难安。
苏旭强笑着与柳溶月搭话儿:“好在历经波折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也是老天爷爷肯保佑成全。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他俩不去拜拜月老真说不过去了。”
柳溶月看看盘里的饼子,再抬头看看西厢,不由心生一计。
她小声询问:“他俩现在如何了?傍晚抱头痛哭了那许久,我当时浑身上下泥汤泥水的,实在不便奉陪到底。如今小两口可算团圆了吧?也不知道他们吃饭了没?”柳溶月端起盘子:“要不我给他俩送点儿过去。”
苏旭一把将她拦住:“你可别去!天黑日晚,人家现在……恐怕也未必纯是说话儿呢……”
柳溶月先是没明白苏旭说什么,她略想了想,陡然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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