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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娘对着苏旭真诚劝道:“我听那些家中发水给变卖的姐妹说过,漫堤发水,最是要命。那起男子在堤上拼死,各个都不穿衣裳!肯有个裤头儿就是体面人儿了。奶奶去也不方便!”
诗素好稀奇地“喲”了一声:“竟是这样的!媚娘不说我真不知道。”她看向苏旭:“如此说来,奶奶你就是再担心大人,咱也不好去了。便是奶奶肯穿男装,到了堤上,一帮光头露腚的老爷们儿里就您穿着衣裳也定露馅儿!”
媚娘连连点头:“诗素姑娘说得是!这瓢泼天气,您就是穿着全副男装,顷刻就淋个湿透!到时候就是不脱衣裳也难保不露马脚。”
苏旭万般无奈,只得悻悻地回屋。
可刚走了两步,他又回头:“这大堤出险,关乎人命,难道咱们女子就什么都做不得了?”
媚娘一拍大腿:“如何不能?!看我的手段!”
热火朝天的厨房里,苏旭满脸崇拜地看着媚娘撸胳膊卷袖子给堤上的老爷们儿烙炊饼。也是苏旭舍得柴火白面,也是媚娘不惜力气,不多时,厨房的竹篮儿里就已高高摞了十来张香喷喷的热烙饼。
诗素已经叫了在衙值守的差役,凑够两篮子就给堤上送一波。
苏旭不由对媚娘肃然起敬:“媚娘!你这么能干给人当小老婆太屈才了!你出去好歹开店烙饼你也不少挣啊!天天在家跟我拌嘴真特别耽误你挣钱你知道吗?你这把子力气没用正道儿上!你亏大了!”
媚娘现在忙得团团乱转外加满头大汗,压根儿没工夫搭理本家儿太太对自己的古怪夸奖。
媚娘心里苦啊:怎么说我也是秦王爷赏的,贵人家来的。我打王府出来的时候我都寻思好了,我到了尚书公子房里,我得如何乔模乔样、做张做致!我定要迷得大人魂魄出窍,才不负这些年描眉画眼、品竹弹丝的本领!
可谁能想到啊……这缺德人家儿……这缺德两口子……坑得我光剩下干活儿了……
合着我好不容易修成个狐狸精,我上你们家卖苦力来了是吗?人家诗素还每个月一两银子呢!除了管饭你俩给我什么了?
她顺手塞了张烙饼到奶奶嘴里:“奶奶饿了吧?吃口垫一垫。”
苏旭吃两口炊饼,对媚娘更加赞不绝口:“媚娘,你看你长得又好,又会弹唱,还会熨衣服,还会烙大饼。媚娘,我看出来了,你人才难得!”
诗素都听不下去了:“奶奶!您能不能要点儿紧?她是来跟你抢汉子的!你俩理应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才是。往好里说也得是个面和心不和才是风俗,您怎么还夸上没完了?俞伯牙跟钟子期是爷们儿道儿上的故事,当娘们儿不兴这个。”
苏旭满脸不以为然:“一事归一事,能干就该夸!莫说抢汉子,就是抢爸爸,媚娘这烙饼的手艺也是一流!再说了,凭什么爷们儿道就都得是伯牙子期?你是不知道,做男人当面儿叫哥哥背后掏家伙的有的是。还别说叫哥哥,就是叫爹爹也难保险。”
要不是不能顶撞诰命,让苏旭戳心窝子半天的媚娘这会儿已经骂大街了。
她忍不住抱怨:“奶奶!谁跟您抢爸爸了?!我又不是吕布!”
苏旭摇头太息:“人中吕布,马中赤兔,厨房忙碌,媚娘易怒……哎!媚娘我给你写首诗你看如何?”
媚娘对碍事的奶奶忍无可忍:“夫人!您稍微歇歇您那樱桃口!这厨房里都前脚趾打后脑勺了,您倒是帮帮忙啊!奶奶!诰命!伸把手您能不能累死?”
苏旭两手一摊,理直气壮:“我不会啊!”
这回诗素和媚娘一起冒火:“学啊!谁生下来就是厨子呢!”
媚娘抬手将一个面盆杵到苏旭怀里:“别跟我整这四六八句儿的,出去叭叭去!”她将手一指:“去!外屋和面!”
自知在厨房的能耐低,这会儿苏旭倒是好脾气,他端着面盆摇摇摆摆地出去了:“好好好,我学着干还不行吗?你着什么急啊?骈四俪六怎么了?有辱斯文,实在是有辱斯文!”
诗素对天翻个大白眼,扭头帮媚娘烧火去了。她们家这位奶奶着三不着两,你都没法儿向着她。
等苏旭真干上活儿了,媚娘就后悔了:咱们奶奶这和面的手艺吧,面多加水、水多加面,最后人家莲步轻移地挪进来,臊眉耷眼地告诉你盆儿装不下了……
而且人家还有的说:“这可不是我不干活儿,实在得怪宛平县面缸小!”
媚娘听着不对,她冲出去一看就傻了。
厨房外间那是撒了一天一地的白面啊!回头再看看活儿没干到哪儿,先把自己整得“一夜白头”的大奶奶,媚娘气得无语凝噎外加无限唏嘘!
老天爷饿不死没眼睛的瞎家雀啊。啥活儿不会干不耽误封诰命,你上哪儿说理去?我算看出来了,德言容功赶不上命好点儿正!
劈手夺下来诰命手里的盆,媚娘已经彻底没有脾气了:“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吗?要不您还是回屋歇着吧。您啥也不干就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了。”
苏旭忽然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了,就不好意思了。你说我现在可太没用了,当男的我没法上堤,当女的我不会做饭。我还有脸数落柳溶月?这才半年多啊,怎么我就混成窝囊废了呢?不行!我得要强!
那日,苏诰命气宇轩昂地就往厨房里闯:“我得帮忙!我不能闲着!我都诰命了我不能让人说嘴!”
这边媚娘苦苦劝说,那厢诗素举着面板站在门口拼死阻拦:“求求您了!有话好说!奶奶!您就放过这些面吧!”
窗外暴雨如注,厨房里苏旭一次一递地拉着风箱。
他不会干别的,只好卖卖力气。柳溶月这身躯里没有多少力气,他的胳膊很快就有些酸了。但他没有停下来。在这么个时候,胳膊酸痛也比坐屋里让他心里好受些。
下雨天,潮气重,湿漉漉的柴火沤起不少烟;大热天,守着火,还没如何就已经汗流浃背。
苏旭一边擦眼泪,一边回忆过往:在他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他经历过多少豪雨?他见证了多少苦寒?深宅大院中的公子冬日望雪,恨琼林易融,生怕误了作诗联句;盛夏时节,他闲坐观雨,只叹息风急水骤,怕伤了池中青莲。
如今才知,在这等天气操持家务,是多么艰辛不易。
古有宰相之女王宝钏苦守寒窑,今有尚书儿子苏探花三伏烙饼。
果然快活不结婚,结婚不快活!
苏旭正在胡思乱想,忽听忙活烙饼的媚娘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大人能不能把决口堵上?也不知遭了这趟灾,又有多少人家儿卖儿卖女?”
苏旭心下惨然,他忽而问了句不相干的:“媚娘,为何你烙的饼子上都要压个树叶似的花纹呢?你不累得慌么?”
媚娘看看手中模子,低头擦了擦眼,她强笑着说:“奶奶有所不知,当年啊,有个呆子曾答应过我一句傻话。他说‘等开了春儿,绿了叶儿,家里有口树皮吃了,哥哥拼了命也要把你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