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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了一口,他倏地莞尔:“今日召见之时,吏部侍郎说了句民间俗话驳他上司,叫什么‘皇帝不使饿兵。’如此伶俐说辞,倒也新鲜有趣。”
冯恩眼珠一转,大概明了此间所指:以朝廷大政而言,这桩公案简直小到不值一提。本朝惯例,县令不在原籍为官。新官上任吏部准定要拨发纹银三十两作为路途盘缠,还要为官员安排舟楫车马、旅途照应。此事因循已久,并无二话。只是到了苏探花这里,便有了些可以商榷之处。苏氏祖籍眉州,苏旭本人却生长在京城。以理而论,本不该派到京城首县做官。然而今上既然破例,苏探花又一早儿自己巴巴儿地雇了毛驴,那这三十两盘缠……仿佛给与不给都在两可之间……
吏部官员会观风色,眼见圣上鄙薄苏氏,便装傻将这银子扣了。
此事本来小到不值一哂,苏旭眼瞅要吃哑巴亏。无奈前日顺天府上报宛平县前任单知县贪墨库银、监守自盗。那么吏部去年给单关风的这个“优等”考绩,便显得有些突兀了。
随即便有兰台御史上本参劾吏部,都老爷们妙笔扫过,随口将这等微末之事翻腾了出来。
也是吏部尚书、侍郎素有嫌隙,二人居然在御前居然口角生风,结果被宝祐帝各罚了一月俸禄了事。
想想刚刚朝中之事,宝祐帝饶有兴致地问:“如此说来,苏探花已经走马上任去当县太爷了?”
冯恩连忙点头:“不错,苏探花已拜印三日。奴才这些日子天天派人看着他。苏探花自从接印之后,清仓盘库、阅城巡乡、对簿点卯、传考童生,桩桩件件,做得倒是按部就班。听说已经悬牌放告,定下正月二十一破日收讼,倒也不算个躲懒的官员。”
宝祐帝吮口米粥,轻轻点头:“听说他早早到任,内惩硕鼠、外捉淫贼,倒是个有些手段的。这人瞧着斯文漂亮,看不出做事如此利索干净。”
冯恩似在忍俊:“别个也就罢了。这探花郎智擒采花贼的‘花花对决’,外头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新县令一眼识贼子,三招擒歹人。苏探花寥寥数语便说得淫贼口喷鲜血、倒地不起。昔者诸葛武侯骂死王朗也不过如此。小苏相公竟是个神仙。”
宝祐帝“嘿”然有声:“我倒看不出他有这个本事。”
冯恩赔笑:“民间好事,以讹传讹罢了。苏旭这点儿微末能耐,自然不入陛下法眼。”
宝祐帝轻声问道:“如何?苏探花这县令当得是否心怀怨望?明里暗里有没有抱怨朕将他明珠暗投?”
冯恩低眉答:“这倒没看出来。派去打探的人都说,苏探花这官儿当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至于他七尺男儿,现在看着吓吓唧唧,都不怎么敢挺胸抬头走道儿,说话声音也凭空小了许多,听说是小心谨慎得很啊。看来他那桀骜脾气吃了圣上磨炼,是有所收敛的。”
宝祐帝手中一停,不觉诧异:“竟然如此谨小慎微?”
冯恩满脸郑重:“也算难得。”略沉一沉,这位皇帝身边的心腹内官察言观色跟了一句:“陛下,这苏旭贤不贤的,先前总没跟着秦王跑不是?可不像他前任的单县令,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跟谁都缠夹不清。朝廷水深,也难怪淹死得不明不白。”
皇帝耐性地用绚白银勺慢慢搅动着八宝米粥,他冷眼看着青玉碗中的小小波澜,声音极为平淡:“如此贤德,偏又上赶着做了三郎的姻亲,也是费解。且不急,再看看。尾生抱柱,才算真心。”
宛平大堂屏风后
头戴乌纱、身穿官服的柳大人死死抱住后殿廊柱,口中不断苦苦哀求:“不是!我这就得去过堂吗?我害怕……这审案着什么急?咱就不能再等等么?”
苏大奶奶一根根地掰着柳溶月的手指,口中不住恫吓:“等什么等?有什么好等?你是去上堂审案,又不是过堂挨打。犯法的还没怕,你断案的怕什么?再说你躲得过初一,你还躲得过十五吗?你别害怕,我在屏风后陪着你还不行吗?你若碰到不会的,我在后面给你提词儿。”
柳溶月哭道:“那也不行。我实在不敢!”
苏旭扭头看向诗素:“发什么愣啊?还不帮忙?她不断案,就没俸禄,没有俸禄,咱吃什么?”
原本袖手旁观的诗素,闻听此言立刻倒戈投降!
她推了三推,搡了三搡,眼见大小姐还抱着柱子岿然不动,恨铁不成钢的诗素对着柳溶月咬牙切齿:“马打江山驴坐殿!你就是个铁废物!人家千难万难官儿都考上了,你去腆着大脸混事儿还做不到吗?”
柳溶月哆里哆嗦、泪眼朦胧:“可是……我不会啊!”
诗素急道:“刨除吃奶,没有生来就会的!走道儿还是后学的呢!你且去干个试试。哎?小姐,你看那可不是咱家老爷也来劝你?”
即在柳溶月分神四顾寻找父亲之时,诗素一脚狠狠地跺在小姐的大脚豆儿上:“你给我撒手吧!”
柳溶月“哎哟”一声,果然吃痛松开了廊柱。
诗素与苏旭看准机会,双双用力将她推到阶前。
柳溶月垂死挣扎地拽着苏旭的手指:“我……我真不敢……我怕说错话他们笑话我!”
诗素忙不迭地替小姐整理衣服袖子:“我估摸着,当官儿也不外做事儿。你就放心大胆、随行就市地干呗!你怕什么笑话?人家把褥子缝拧了的,还照吃一天三顿呢?怎么就你要脸?!”
把褥子缝拧了的苏旭奋力把柳溶月推到大堂侧门,此刻他再不敢声色俱厉,唯恐把柳溶月吓得大哭出来,他好耐性地给她擦着涕泪横流的娇嫩面孔,强忍杀心地轻声哄劝:“去吧!不怕!我就在你身后!我不走!我定然好好陪着你!我说话算数!我不骗你!我昨天怎么教你来着?”
诗素最不耐烦这罗里吧嗦的,她一手拍开了柳溶月紧握着苏旭的手指,将小姐往前一搡,生生把人推上了大堂!
小丫头十足笃定:“去吧!发昏当不了死!做官还能挨刀么?”
就这样,柳溶月被陪嫁丫鬟活生生挤兑得升堂问案,从此踏上了险恶仕途。
直到事后许久,苏旭还觉得那幕就在眼前:那日二堂之外,阳光璀璨非常。
耀眼春阳迎面扑来,将柳溶月的身形映出了金边剪影,让自己再看不清她的仓皇神色。
她就那样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走三步、一回头,仿佛自己是她这辈子最可珍重的心上人。
那一瞬间,苏旭几乎生出冲动要伸手将她拉住。
他真想对她说:“算了!实在为难咱就不去了!”
但他终于没有伸手,他的手指尖儿都没能动一下儿。
他知道:柳溶月必须去,否则苏家满门跟圣上不好交代。
虽然他也舍不得她,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眼见大老爷升堂,众衙役鼓打三响。
衙门之外,穿戴一新的王话痨挺胸叠肚、单手叉腰,新吏上任、百倍精神!
面对着围观民众,面对着父老乡亲,王衙役心潮澎湃、王衙役泪眼朦胧:谁能想到!想我王话痨也有今天!娘啊!我一茶馆跑堂儿的我都当上衙役吃官饭了!祖宗有德!哪儿说理去?
闻听里面鼓打三响,王话痨打起精神、气沉丹田,立志要好好当差,好报答大人知遇之恩!
他将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白手巾顺门熟路地往肩膀上一搭,不由自主地前腿儿躬住、后腿儿绷紧。
那日拿足了姿势、站稳了架势,王伙计嗓门儿大豁亮地喊出了碰头彩儿:“走过路过!各位君子!有打官司的里边儿吧请您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