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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由轻轻抬头,看柳溶月气定神闲地端坐在好大堆棉花之上,她穿针引线的样子丝毫不诡谲妖异,倒仿佛一位少年神祗安闲地坐在天上调理云霞。
似是察觉苏旭正在盯着自己看,柳溶月抬头笑道:“是不是冷了?坐过来啊!咱们挤在床上暖和些!”
静谧夜晚,她的声音莫名温柔好听。
神使鬼差地,苏旭拿着案卷凑了过去,柳溶月体贴地拉来一床小被给他搭上了脚。
苏旭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发冷?”
柳溶月笑着给他呵呵手:“每年立冬我都手脚冰凉,我自然知道。”她叹了口气:“不换过来,我还真不知道你的身子这么好用,有力气不说,数九寒天指尖都是温热的。”
苏旭微微一笑:“你不说我还不觉得,你这身子犯‘四逆’之症,所以手足冰冷。实为肝气郁结,疏松不出的缘故。”说着,他居然把了自己的手腕诊了诊:“回头我开些党参、白术、茯苓、炙甘草的四君子汤给……”
看柳溶月十足好笑地瞧着自己,苏旭无奈长叹:“给我自己喝了就好了!唉,你说你也不用念书、也没有前程,小小年纪,如何就肝气郁结了?还要烦我替你吃药。”
然后,他就见柳溶月垂头嗫嚅:“没有前程……才容易肝气郁结么……”
苏旭不由心中一动:柳大人公务繁忙,她一个小女孩儿困在后宅被继母磋磨,其实也苦。也难怪她身体孱弱、不耐严寒。
想到这里,苏旭不由放缓了声音宽慰:“好啦,好啦,这两天我就替你把药吃了,保证给您调理得身体康健、再无苦楚!”
柳溶月有些新奇:“如何你还会看病的?”
苏旭似是想起无数往事,他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不成良相便成良医么,读书人都会给自己留个后手。”
柳溶月才不相信:“想天下读书人自然都是奔着良相下手。哪有年纪轻轻给自己打这么大富裕的?”
苏旭轻声再叹:“你这话说得倒是明白。其实……是我的一位故人,给发配去了缺医少药的所在,结果病逝在了那里。当时我还当她得了怎样的不治之症。后来不舍昼夜地念了许多医书,我才知道明明一副大青龙汤就能救她性命……可恨当时偏偏没人端上一碗给她……”
柳溶月见苏旭眼底泛红,神色间又是思念又是懊悔,不由好奇:“是谁遭此不幸?竟让你牵挂至斯?”
苏旭刚要说话,忽听窗外朔风怒号、拍打窗纸,仿佛又要下雪。
他心道:今年天时不正,怎么要交六九了还是如此寒冷。
一个念头还没转完,他就觉得半边身子好暖,回头一看:居然是柳溶月腆着大脸凑到了自己身边!这也是老天没眼,他这些日子学着恪守妇道、时刻讲究个男女授受不亲;柳溶月倒是越活越不拿自己当外人,自到宛平县,她越发学得对着自己挨挨蹭蹭,不成体统!
当然,让她靠着也不难受就是了……咳咳……
苏旭刚要推开这个混账,忽听她小声小气地跟自己嘀咕:“苏旭,这宛平县也许真闹狐狸精也未可知啊!你不知道,我今天盘库,见到了一桩稀奇事……”
苏旭才不相信:“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能遇到什么稀奇事?定然你胆小胡说!恨不得赖在我床上睡觉!”
柳溶月不服气地从怀里掏出来一双鸳鸯赤金镯子放到苏旭手里:“如何?你看此物,可是眼熟?”
苏旭于簪环首饰向来迟钝。他端详了半天,直到看到那“苏府之喜”四个纂字,方才恍然大悟:“这是我家丢失的聘礼!如何在你那里?废话!我的聘礼当然在你那里!我的意思是说……难道这个没丢?”想想不对:“明明丢了啊,当初可把陈叔急得够呛!”
柳溶月有些害怕地攀着苏旭的肩膀,她一字一顿:“今日我在宛平县衙银库里寻到了这个,还有二百五十两簇新的银子,也仿佛是你家丢失的聘礼……你说这狐狸精怎么把偷盗的东西送入官银库了呢?它还要完粮纳税不成?”
苏旭眯起了眼睛:“我看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柳溶月脸都白了:“还真有妖啊?我……我害怕!咱们怎么办啊?”
苏旭满脸正大光明:“畜生之言何足为信?我已数月来知之矣。见怪不怪,其怪自坏!”
柳溶月听了这话居然欢喜挑眉:“咦!你也看过《夷坚三志》?我还道你这等正经人从来不看闲书的!”
苏旭浑没好气儿地说:“我可不像你!这辈子就念闲书了!从明天起!好好给我写大字去!”
柳溶月怏怏地从苏旭身上缩了回来,老大不乐意地“哦”了一声,垂头自顾去缝她的褥子。
苏旭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不是很有底气地问:“那个……月儿……这个缝被褥,难道是稳稳当当地坐在外面就能缝好?”
柳溶月坦然点头:“是啊!要不然呢?”
苏旭冤屈到不能置信:“难道天上地下,只我一人钻进去费劲,还把自己封在了里面?”
然后,他就见柳溶月那样同情地看着自己,小女子温存体贴地附和于他:“是啊。天上地下,只您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