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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下大惊,连忙下跪:“小的不知大人前来上任,有失远迎,实乃大罪!不过宛平县好像并未收到大人上任的‘红谕’,以至什么都没有预备……”说着,他扭头询问:“赵老四,你平日随着县丞大人办事,可曾见他接了‘红谕’?”
那名唤作赵老四的衙役战战兢兢向上叩头不止:“小的不认字!小的不知道!可恨县丞大人上丈母娘家过年去了!主簿儿子闹病,阖家去了庙里烧香!小的竟然一时齐齐寻他们不见!小的无能!小的有罪!小的着实该死!”
听了这话,柳溶月心中一突:怎地县衙差役也不识字的么?官家男人不是都该满腹经纶?
吴班头身边稀稀拉拉几个临时拼凑来的差役、皂吏,纷纷下跪、祈求老爷息怒。他们脸上诚惶诚恐,心里各种奇怪:不知哪里疏忽,宛平县竟然惹了如此大祸!竟然把新太爷晾在官衙后门无人理睬!只怕太爷就要大发雷霆,那咱们这花了价钱运动来的差事,可别没法儿接着干了啊!且慢!没听到新老爷前来上任的风声啊?他怎么悄悄儿就来了?莫非是有事前来私访?这里必然有事!世人皆知,这位新大人乃是相府公子,后台极硬。他如此不依常规,定然另有打算!
再加上前任单大老爷走得恁地匆忙……莫非……啊!太吓人了!
想到这里,众人脸色纷纷惨变,齐齐给苏大人叩头不住:“大人恕罪!小的们确实不知大人前来赴任!这必是赵县丞他胡作非为,不理政事!大年三十儿,他……他,他居然去拜了丈母娘!这人素日里就惧内怕婆,实在是大逆不道!”
从没见过这么多汉子给自己下跪磕头,柳溶月登时手足无措,而且你说公事就说公事,怎么还挂出赵县丞的丈母娘?她又羞又窘,满面绯红地往后缩去,挡不住车里的苏旭和诗素一左一右,将她全幅头脸摁回窗口,应酬外头。
苏旭在柳溶月耳边嘀咕:“你就跟他们说,无妨!恕罪!是我要提前赴任,不与他们相干。”
柳溶月心如擂鼓、战战兢兢,她照本宣科向外嚷道:“他让我跟你们说!无妨!无罪!是我提前赴任,不与你们相干!”
以吴班头为首的诸多衙役齐齐愣住,相顾茫然:他让?谁让?是皇上还是苏大人?
想到这里,诸人脸色齐齐再变,心中各自想起阴私若干。
还是吴班头胆大,他颤颤巍巍地试探着问:“请太爷示下,谁……谁让您跟我们说啊?”
柳溶月脱口而出:“自然是少奶奶……呜……”
吴班头即便见多识广,也是心下惴惴。
他垂头寻思:这回见苏大人,与上次陪他监斩神情大有不同,这回居然脱口而出了‘少奶奶’!人说苏大人定亲四次,才娶妻成功。苏家的聘礼都是我带着兵马司从狐狸洞里掏出来的。这家儿小姐居然还敢跟他做亲,也是可怪!不过民间都说,头妻不香二妻香,三妻赛过活娘娘。看新老爷对太太如此言听计从,大概也是惧内之人。那么车内的太太定是厉害人物!以后需得留心伺候。
诗素急得直拍大腿,她在柳溶月耳边嘀咕:“你提少奶奶干嘛?”
苏旭气得掐她胳膊,特别小声地咬牙切齿:“不用说是我说的!”
柳溶月本就紧张,又冷不丁让苏旭一掐,她不禁“哎哟”出声,慌不迭地鹦鹉学舌:“不用说是我说的!”
一众衙役面面相觑,彼此脸色更是莫测高深。
他们相当纳闷:新老爷为何否认自己刚刚的吩咐?那他必然是前来私访!这位大人年纪轻轻、深藏不露,了不得啊!
车子里苏旭气得双手捂脸,本待呻吟数落。谁知他还没来得及叹气,就让诗素一把捂住双唇。诗素是真怕苏旭再说出什么,又让柳溶月这活人鹩哥给老实不错地传了出去,那就更乱了!
吴班头当差多年,有些城府:“老爷,今日年下,宛平县万事皆不齐备,委屈大人稍待,小的这就去将县丞诸人唤回,为老爷预备接任之礼。”
柳溶月只怕再说错一句,惹人笑话,她连忙扭头看向苏旭。
看大老爷如此做作,连同吴班头在内的众衙役齐齐更加狐疑:莫非车里还有钦差?
谁知,驴车之内居然干脆传出了女子的声音:“外面班头衙役听了,苏大人此番提前赴任,其中诸多内情,不宜声张。你们不必仓皇忙碌,大人自会去衙内知县廨内安顿住下。待过了十五,再行接任之礼,其间不必打扰。”
这是忍无可忍的苏旭,索性自己提高声调,隐在车内发号施令。
苏旭毕竟忠厚,看看天色不早,他特地加意嘱咐:“今日除夕,这里并无使唤之处,你们各自归家过年去吧。”说到这里,他微微侧头:“诗素!让王华朗放赏。”
诗素“哎”了一声,脸色古怪地塞了包铜钱给王华朗去打赏衙役。
吴班头等人叩谢新了大人赏赐,神色诡异地各自散去过年。
他们心头万分奇怪:这位探花大人果然高深莫测,行事不依常规。别的大人上任,师爷、长随、自己亲信乡党,怎么也要十名上下。这位大人……虽然不知道他车中有怎样乾坤,可看来定然塞不下十个八个活人,莫非大队人马还在后头?只怕来年宛平衙役更替在所难免,不知哪个倒霉的要丢了饭碗。
想到此处,众人十分惆怅,心中都是惴惴。
看一众差役终于散去,柳溶月等人长长舒了口气。
苏旭揉揉额角,随口吩咐:“下车吧,我们需得把行李箱笼搬到知县廨内去安顿。”
宛平县的知县内宅坐落于三堂东院,一明两暗三间正房,东西厢房各有一间,北向倒坐了小厨房一座。
县官住在衙内,是本朝不易传统。
柳溶月看看这半新不旧的房子,心中估量:虽然不及尚书府宽敞,也不如柳府舒适,不过也不似苏旭说的那般窄小局促。原来县太爷所住房舍大小,与我在娘家闺房院落规模参差仿佛。这回带出来的人少,便是加上一猫一狗,住这些屋子还略显空旷。苏旭为何不肯多带几个丫鬟出来服侍?你干嘛非要惹翠书、丹画伤心?我嫁妆丰厚,咱又不缺这两个丫头的月钱!
正胡思乱想间,她就见诗素“吱呀”一声推开了正屋房门。
一行四人齐齐傻眼!
这里原本是单关风单大人所住。他们万万想象不到,单大人居然这么会过日子!他一离任,刮地三尺。这屋子如今家徒四壁不说,实在搬不走的架子床,炕席都让单大人揭下来带走了。
诗素讷讷:“这可怎么过年啊?”
王话痨目瞪口呆:“这可怎么度日啊?我们花子庙里还有堆烂草呢!”
柳溶月好稀奇地打量着如此空旷的房间,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没家具的屋子。
原来屋子里缺东少西,说话是有回声儿的!
新太爷柳溶月背着双手在屋里转悠一圈儿,回头看向苏旭:“这也没什么啊。咱们再去采办些吧。买新的,更称心!”
苏旭明显心虚:“这个么……”
柳溶月讶然挑眉:“怎么?我……嗯,你的那些陪嫁银子,难道没带出来?”
威风了好几天的苏旭终于难堪地搓搓手,他赧然看着地砖,臊眉耷眼:“那些陪嫁银子么……被爹娘扣下做了抵押……你不必着急!他们说了,倘若我辅助你好好坐满三年县令,定然将那些银子核准发还,分毫不差!”
闻听此言,柳大人就是窝囊也急了:“你倒说得轻巧!那咱现在吃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