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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家法已高高举起,柳溶月想也不想“噗通”跪倒在夫人眼前:“且慢!”
苏夫人皱眉不悦:“儿啊。今天的事情你都瞧见了。如此忤逆公婆的儿媳,你难道还要为她讲情?”
周姨娘在一边儿帮腔儿:“大少爷!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才刚成亲就为了媳妇儿双膝下跪。传出去让人笑话你是个贱骨头!”
寒香耷拉着一张脸就要拽大少爷起来。
柳溶月轻轻地把她推开了,这半天寒香搬弄是非她看在眼里,她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刻薄秀丽的姑娘。
苏夫人脸色难看:“儿啊。你如此做作,有何话说?”
柳溶月脑子转得飞快:是啊!我跪在这里,我有何话说?苏旭顶撞婆母事实俱在,我能为他分辩什么?我总不能说我就是膝盖发软贱骨头吧?
看柳溶月跪在那里痴痴呆呆说不出话,原本脸上有些希冀之色的苏旭眼神慢慢地暗淡了下来。就连刚刚挑了挑眉的苏尚书也嗟叹一声,待要起身离去。
谁知柳溶月忽然连珠炮似地开了口:“娘!咱们诗礼世家,您最慈悲不过。如何有不由分说就打媳妇的道理?这不是让人说咱们不教而诛么?”这话她爹经常说来为她在后娘那里解围,可说闭眼就用,什么题目都对得上。
苏夫人愣怔须臾,苏尚书停住脚步。
柳溶月继续说道:“明日三朝,媳妇回门。您今天把少奶奶打一顿,让媳妇如何回娘家?打狗还需看主人。今天打媳妇儿不是摆明了要得罪亲家么?”
新婚女孩不惯婆家起居,日夜盼着回门小憩,所以回门这事儿柳溶月最惦记着。
听到这句“打狗看主人”,苏旭双眉一皱刚要开口,柳溶月隔着裙子狠狠地掐了他一把,小声嘀咕:“您可住嘴吧!真想挨棍子啊?”
苏旭无奈悻悻住口。
柳溶月继续向苏夫人求情:“娘就是看在岳家的面上,今日也不该苛责媳妇。”
苏尚书闻言一喜,转身也劝:“夫人,旭儿说得对。柳大人与我甚有交谊,便是看在柳大人面上,咱们也该对儿媳多些宽宥。”
苏夫人素来恪守妇道,见丈夫儿子如此坚持,他们说得又有些道理,也就不再坚持。她略微思忖,狠狠瞪了儿媳妇一眼:“今日我且饶了你!丫头呢?送少奶奶去佛堂思过!不许吃饭!回门之前也不许出来!”
歌玲、诗素看小姐好歹躲过挨打,都是长吁口气,待要扶小姐回去。谁知苏家的缃琴、墨棋冷着脸子推开她们,不由分说押解少奶奶去了佛堂。
那日,天色已晚。那时,灯火昏黄。
几只寒鸦“嘎嘎”飞过,仿佛是此刻苏旭心境的最佳注脚。
柳溶月远远看着苏旭被拽走的落寞背影,平生头一回觉得:苏探花大概……好像……有点儿可怜…
啧啧,落地凤凰不如鸡啊。
凄风冷月,僻静佛堂。
苏尚书家的新媳妇端端正正地跪在滴水观音像前,貌似是在规规矩矩地反思过错。
入冬北风“扑啦啦”地撞到窗棂上如同怨鬼夜哭;佛前一灯如豆摇曳出惨淡光芒。
苏旭瞧着地面儿上自己娟娟秀秀的身影,一瞬间万念俱灰。
苏府素来宽仁待下,押解他前来思过的缃琴、墨棋早已偷偷溜去用饭,现在并没人看着他。也是众人料定:一个受婆家惩罚的新媳妇还能跑到哪里去呢?她还有脸跑到哪里去呢?
苏旭这个“新媳妇儿”纵然心宽,可闹成这个现在样子,他也自怨自艾得死去活来:我真是流年不利!我真是命乖时背!我当男子让皇上罚跪才站起来几天?怎么当女人又让亲娘摁地上了?合着罚跪的全是我!这里就柳溶月命好,什么都捡现成儿的!
揉揉跪麻了的膝盖,苏探花左思:谁能想得到?当儿媳妇也不比在朝为官容易!我今天才知,儿媳妇顶婆婆一句就算大逆不道!完全不问谁是谁非!古来昏君行事不端还能遗臭青史呢!敢情小女子嫁到婆家就没有讲理的时候了!这么看跟我亲妈比,皇上把我贬去当知县都不算纯欺负人,好歹圣上还给我发俸禄呢!我妈把饭都给我掐了!
再揉揉发僵的屁股,苏探花右想:周姨娘姑侄也是古怪!想我爹做过先帝师父,被圣上嫌怨,虽是无妄之灾,好歹还有个由头。大少奶奶刚过门就让人使绊子,我,啊不,她招谁惹谁了?甭管为什么,她们都冲着我来,这就难搞得很了!
菩萨啊!我自幼饱读诗书,学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人之道。谁知刚修好身就让家给齐了!看来当娘们儿这事儿念多少书也不能一通百通。说千道万,还是赶紧跟柳溶月换过身子才是正经!大不了到时候她想跟我和离,我立刻准她归家,成全她老实人别掺和我们家这趟浑水就是了……
唉,若非身临其境,我怎能相信我家是一趟浑水?
这佛堂越呆越冷,苏旭难受地拢拢双臂:柳溶月这身子就是中看不中用!不吃饭她居然还饿得慌!不但怕饿,她还怕冷!像话吗?怪不得这小女子窝窝囊囊,她从身子骨起就没丁点儿出息!
又直挺挺地跪了一好忽儿,苏旭心火渐消、良心发现:好像也不能光埋怨柳溶月身子骨儿不顶事儿。我们家佛堂好像就是冷,你看菩萨面前供的水都要结冰了。
平常不罚跪,还真看不出。全府上下各个拜菩萨,看着一个比一个虔诚。到晚上谁也想不起来,菩萨怹老人家都快冻上了!这还让菩萨怎么保佑?譬如我娘口口声声爱子如命,可她儿子现在挨饿受冻,还不都是母亲自己的主意?这还让儿子怎么孝顺?
本来罚跪就百无聊赖,闲着也是闲着,苏旭索性又跟自己亲娘怄上了气:他一直以为母亲礼敬丈夫、宽待下人,是天底下头一等好脾气的女子。谁能想到娘对儿媳如此严厉苛刻?还有周姨娘姑侄!平素笑脸迎人,待他各种巴结,虽然平素苏旭也听了不少仆人嘀咕她们的不是,可不被折腾不知道,她俩竟然如此促狭恶毒!
苏旭懊丧地坐在蒲团上,双手捂脸:放火不行,念咒不灵,这可如何才能换过来呢?
此时,苏夫人所居的内院大概摆上了酒饭,暖香食味弥散风中,想来那是慈母给爱子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苏旭慢慢地走到窗边,遥望那火融融灯火,肖想柳溶月此刻正顶着自己的名头被众人簇拥、吃香喝辣,一时不禁生出狸猫太子之妒恨怨怼。
苦到极处,在苏旭脑中,柳溶月的脖子之上已经长出了一颗狸猫脑袋!他咽了口唾沫,想吃条鱼。
那天在佛堂,苏旭迎着风、就着灯,苦求菩萨直念经。
座上菩萨就那么笑么滋儿地瞧着他:如是我闻,根本没门!
大少爷柳溶月此刻果然留在“母亲”房中吃饭,正如苏旭所料,她被丫鬟婆子围得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就连今日嘴脸刻薄的寒香姑娘都笑吟吟地侍立在旁摆饭伺候,那叫一个和颜悦色、春风春人!
柳溶月战战兢兢地挨着“母亲”坐下,起初很是不知所措。她从来不曾与苏夫人亲近,总担心说错了什么惹了麻烦。待吃上饭,柳溶月才晓得当大少爷的威风。她都不用说要吃什么,哪道菜只要她多看一眼,即有伶俐丫头上赶着给她布到碗里来。哪道菜柳溶月多吃一口,整个碟子就立刻摆到她的面前!
她怪不好意思地让一让母亲,屋里的丫头婆子齐齐高声夸赞:“大少爷孝顺!”
也是她们嗓门太大,也是柳溶月毫无防备,众人就见大少爷手一哆嗦,筷子上夹的四喜丸子直直飞到了寒香鼻子上。
众人面儿上不说,心里都叹:这大少爷眼瞅着就不行啊了……虚了啊……怨不得圆不成房……也难怪人家大少奶奶心里窝火怼天怼地……
刘嬷嬷悄悄地把寒香请到侧房帮她净面擦脸,不住低声宽慰:“姑娘可没烫到吧?大少爷手滑,您别往心里去。”
谁知人家寒香恁地心宽,居然丁点儿不恼,她一边儿擦着鬓边油花儿,一边儿抿嘴偷笑:“没事儿,没事儿。四喜丸子带四喜!我就当接了旭哥哥的绣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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