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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慢慢摸出来了昌怡公主的各种动作,但温越其实也就怔然了那么一瞬。
要说多么失望愤怒,完全是扯淡。
毕竟他自己就是机关算尽之人,也从来不觉得皇室中人会有几个真心,昌怡姑母更不是像他父皇和廷弟那样的性情中人。所以反而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恍然。
温越不是为自己难过,他是在为邵霁难过。
虽然他天天嘴里骂,这个表兄没个正形,但说不在乎,那是假话。毕竟从温越记事的时候开始,他就和邵霁谢琢两个表哥一起厮混着长大,惹祸挨骂。
十几年的岁月,就是木头石头都捂出感情了。
邵霁此人,至俗而至雅,多情又无情。
他是锦绣金玉里长大的公子哥儿,生来通身上下就全是民脂民膏的味道,却生了一张不似凡尘客的脸,身怀一段不似凡尘客的雅乐之才。
他仿佛对所有人的际遇都有着敏感的感同身受,哪怕是路上随便看到个乞儿,也会忍不住停下来摸出点小钱;对于世间美人,就更不必说了,无论男女,无论风格,皆能轻易动容感触,拉着人的手就能谱出段谱曲。
而无情却是,那么多人和事,能轻易触动他的心,却不能让他的脚步停留,不能让他回头再多看一眼。
所以他可以在兴头之时,散尽千金搭起金粉高台,博男旦一笑,没几天就能在那人痴缠而近时,无辜问对方是谁。
所以他也可以放下身段,冒雪去护国寺为美人摘梅,却在对方想拿戚淼激他骗银子的时候,无所谓地离去。
能让他真正刻进心里的人,没几个,而一旦在乎了,就会掏心掏肺地待你,恨不得把“天下第一大傻子”几个字刻在脑门上。
譬如对温越,譬如对杨经栩。
若是不能得到回应,便会生出许多的情兼雅怨,缠绵不绝来,一见你,“天下第一大傻子”几个字就变成了斗大的“痴怨”。
所以这傻子面对自己娘亲和奚屿安,总是别扭得一颗心能扭成醋泡的麻花儿。
温越喟叹了一声:“那一日我见邵霁那般痛苦的时候,还不明白,现在才算是理解了几分。”
南枝明白了他的未竟之语:“你是说……秋狝……”
京城里,却是秋雨仓皇上青苔,风严清池涨,连绵不绝。
碧虚山庄内,出岫湖上的点点圆荷已经枯败了,被秋雨打得哀低着眼眉。
邵霁站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听着他如往常一般温声地安排着,好似关怀又妥帖,思绪却云游天际,飞出了窗外。
他觉得自己就像那枯荷败枝,不再是好风景,而成了煞风景。被这几年疾风骤雨一顿摧残不成,还得在雨歇风收之后,被人清理扔出去,免得坏了这园子。
“阿霁?”看出来儿子的魂不守舍,邵意珩停了下来,微蹙眉头。
邵驸马确实不愧是几百年难得一遇的靠脸登天的“天下第一小白脸”,哪怕已经美人迟暮,在姿容丰茂的儿子面前,却毫不逊色,反而更有一股林下风致的气韵,动人心旌。
邵霁面无表情:“儿子还没动身呢,父亲想得倒是齐全。”
邵意珩微怔,笑道:“忻州路远,那边的天气不比京城,十分湿凉,你向来娇气,不仔细准备着可怎么行?”
“父亲这么熟悉,倒像是在忻州住过许多时间似的。”他仍是淡淡。
“……”邵霁珩不知道被他这句话触到了哪里,神情恍惚了一瞬,才移开视线,安慰他这个比女孩娇气使性儿的儿子, “我哪里住过呢?只是公主往年在那里长居,自然了解,只是她拉不下脸,自己说不出口,倒要我来安排。
但阿霁,她对你的关心,却一点儿也不比为父少。”
若是往日,听到父亲这话,邵霁只怕已经感动得一塌糊涂,信以为真了,三言两语就被哄得乖乖离京。
只可惜,今非昔比,他知道了太多,想得太多,再自欺欺人,真就比那残荷更不如了。
“我此番被调去护送军需去忻州,是公主的意思吧?”邵霁不再继续和父亲扮演什么父慈子孝过家家的游戏,直言问道,语气里却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连“娘”也不喊了。
邵意珩收回了放在他肩膀的手。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我又有什么好说的呢?”邵霁有些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在这个府里,我只需要装疯卖傻,好好地听从你们的安排就好了。
不该问,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我离京;不该问,为什么公主偏偏把我调去太仆寺;不该问,画舫宴那个贵年,到底是谁安排的;不该问”
邵霁的语速又轻又快,仿佛是害怕慢了一点,他的喉咙就会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每问出来一句话,邵意珩的脸色,便每僵硬一分,到最后已经不能维持和煦的笑容。
窗外秋雨骤如擂鼓,邵霁直视着父亲的眼睛,在他的耳边,问出最后一句话:
“不该问,你和奚卓郴,到底是什么关系!”
邵意珩的眼睛忽然睁大了,俊美无俦的脸苍白如纸,他像是被儿子揭开了最后一层伪装的面具,空留下仓皇的内里。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邵霁笑了,“我说,原本我一直不明白,你和公主,为什么在外恩爱无比,在内却从不见亲近;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每年二月初九,你都会酩酊大醉……
现在,我都明白了。”
二月初九,是奚卓郴的忌日。
邵意珩后退了一步,身形晃了晃,很快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春风化雨,八面玲珑的商人。
“我和奚将军确实是旧识,只是关于他的死,涉及了太多隐情,所以我和公主,都不好透露这件事,免得让人猜忌。
让你去东陵,也的确是公主的意思,她内心里到底还是希望,你和你大哥能守望相助的。你如今这么大了,难道还要和小时候一样不懂事吗?
这些事也不算什么,怎么就惹得你胡思乱想起来?”
“胡思乱想?”邵霁简直要为他爹的一张嘴鼓掌喝彩,“那父亲怎么跳过了中间的呢?是不好回答吗?”
“贵年是怎么进画舫的?秋狝之时,启王的坐骑又是怎么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