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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京六族中,谢氏是历史最悠久的。
三百年的簪缨世家,本家发于中川渠宁之地,钟灵毓秀,前朝时便是人杰辈出。到了梁昌帝时期,更是出了不知凡几的相才,让皇室深为倚重。
昌帝晚年病入膏肓,沉疴难愈,几乎不能言语起身,致使朝政为管后一手把持。之后昌帝薨逝,管太后把年幼的绍永帝送上皇位,将之视为傀儡。幼帝一举一动,皆在管太后眼色之下才能行事。
以至于绍永帝到十二岁,连坐卧起居,都不敢擅自做主,惶惶然不知天日。
而后,谢家长子谢伯潜将嫡妹谢莞送入宫中,拨乱反正,又联合郑国公的东靖军,里应外合,终于灭管后,屠奸佞,清君侧,把滔天权柄归还给了绍永帝。
只是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几十年后,谢氏终究还是做了第二个管氏。而给皇帝递上最后一把刀,捅进谢伯潜的死穴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亲弟弟,皇后谢莞的二哥,谢仲澜。
如今,谢伯潜伏诛,谢皇后和宜王元妃病逝,谢家满门荣耀,皆归二房所有。
“谢仲澜掌控刑部已久,他倒是有意入鸾台,可惜资历和声望比起谢伯潜太浅,想要出阁入相,怎么也得再熬个十年八年。”
温越提笔在纸上写下最后一个“谢”字,神情自若,“不是谁都有杨相那样的好运气,有个替他披荆斩棘的师长处处铺路,平步青云,直接比别人省了二十年路。”
“不过杨相年纪还是太轻,没法和戚慎那个老狐狸一样,稳坐钓鱼台。
因此我其实猜测过,杨家或许也会给太子府递橄榄枝,联合我等,先送走戚家,既能稳中求胜得了下一任帝王的信任,又能分一部分戚家的权柄。
故而我这段时间一直让奉善多注意杨家的动向,看看杨相到底要如何选择。”
他滔滔不绝,一口一个“谢伯潜”和“谢仲澜”,仿佛那不是自己的亲外祖和叔外祖似的。
南枝沉默半晌,忍不住问道:“郡王,你对谢家……”
“斯人已逝,成王败寇,谢伯潜和戚慎博弈十余年,棋差一招而满盘皆输,没什么好说的。”温越语气淡淡,“我只替祖母和母妃可惜罢了。”
士族女子,从来都身不由己,为了家族荣耀殚精竭虑,甘为棋子。
当年谢紫萝和明璋太子是青梅竹马的嫡亲表兄妹,人人都以为谢氏会出现第二个皇后。
可偏偏谢莞居安思危,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察觉到了谢伯潜的野心,和明璋太子看似稳固的储君之位后的重重危机,还是一力把侄女许给了庶子温禧。
若非如此,只怕谢紫萝十五年前,就随明璋太子一起自缢了。
只是饶是谢莞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到底不能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
“有时候我会想,对于谢伯潜而言,祖母和母妃到底算什么呢?他受刑的那一刻,有没有对她们感到愧疚过。”温越自嘲地笑了笑。
功名利禄场,尽是抛情断义人,在这里浮沉久了,偶尔他也会害怕。怕有一天自己和谢伯潜一样,沦为贪婪的饕餮。
好在,他还有南枝。
温越将手掌覆在她之上,笑意清浅,一如当初。
这一日,姚九思将旨意带到太子府的时候,宫城内的甘庆宫里,贤妃正倚在美人榻上,读着六皇子启王的来信。
她已经四十余岁,保养得不算顶级的精心,脸上已有明显的岁月的痕迹。一张平和的脸,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端庄柔朗。那双眼睛,却沉积了太多年智慧,显得愈发沉静。
贤妃冯氏,入宫近三十年,从未有过宠极一时的殊荣。她就像一个局外人,始终淡泊地围观着宫里每位红颜的盛衰生死,勾心斗角,冷眼受着皇帝的恩宠或责罚。
几十年过去了,那些曾经煊赫一时的美人们,都化作了枯骨,或如谢皇后香消玉殒,或堕入阿鼻地狱。唯有她,荣辱不惊,始终林下风致,清心玉映。
她的儿子启王温禅,也遗承了她这个性子。以至于喋血的十余年夺嫡之争里,他不倚靠六族,不勾连三公,与朝臣维系着不温不火的友善关系,竟然能一直安然无事,独善其身。
甚至同为闲王,绍永帝对于温禅,都没有像温禧一样厌弃。
“恪郡王居然去了工部。”贤妃拈起一只蜜橘放入口中,和大宫女笑道,“这可真是出乎我意料。”
还以为他会有意联合邱周二族,去邱氏的礼部或者周氏的兵部呢。
“恪郡王行事,一向让人无法琢磨,然而事后又惊觉,他的选择另有奇效,独辟蹊径,也算是个奇才怪才了。”大宫女笑道。
就像当初,谢伯潜因为私挪国库而获罪,身为其外孙,本应该瓜田李下的温越,居然自请去了户部。让所有人瞠目结舌。
“毕竟是谢皇后一手教出来的。”贤妃摇了摇头,“狡猾的小子,幸亏不是我孙子,不然我可应对不了。”
她家几个乖孙虽然庸常,但老实孝顺得让她安心。
贤妃继续读着温禅的信,表情却变了,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太子居然上书,说东郡无战事,可惜了定远将军奚屿安的才华,谏言召他回京主管京畿防役?”
大宫女茫然:“这?太子府是何用意?”
连一向淡泊的贤妃,也被温禧这飞来一笔弄得哭笑不得。
“奚屿安是郑国公一心栽培的继承人。京中自有国公府其他寻常子弟作为‘质子’让陛下安心,太子可劲想把奚屿安弄进京是为了何事?”
郑国公要是知道,怕是吃了他的心都有了吧?
“此事定是他背着温越做的,也不知是吃了哪里的谗言,哎呦……”贤妃哭笑不得。
“难道,是为了昌怡公主?”大宫女猜测,“定远将军是公主长子,母子多年未见。也许昌怡公主舍不得儿子在边关吃苦,所以借太子之口,把儿子召回京城?”
“不像。”贤妃摇了摇头,“昌怡头脑再清醒不过了,又对长子寄予厚望。何况她已经再嫁,把前夫之子唤回京做什么?带进公主府让奚屿安和继弟面面相觑吗?还是看与自己生父感情淡淡的母亲,和新夫君郎情妾意,如胶似漆?”
啧,真是造孽。
还有一件事……
贤妃继续看下去,再一次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坐起身来,紧紧盯着手中薄薄的信纸。
“杨家……有意让陛下赐婚杨家女和恪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