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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眸空茫,喉结动了动,唇却未动。
“你是谁?”我更贴近他耳边。
他双眸一瞬,眼中光芒幽如磷火,“殿下糊涂了吗?我当然是萧史。”
我不耐烦再兜圈子,于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应该叫你萧史,”猛然间,心中无数的悲与恼漫起,皆化作腮边的冷笑,“还是称呼你一声耶律史?”
也许是被我的话所惊,也许是迷药凶猛但短暂的效力即将过去,他渐散的瞳光忽然亮出一道锐光。
我们的目光如利剑在空中相击,一时火星四溅。多少次,我被他温润如玉、谦谦有礼的仪表迷惑;多少次,我天真地以为他是可以依靠的宽厚兄长,把他错当成自小疼我护我爱我的二哥!
他刹那的失神很快变作平静,缓缓地,一点一点地笑出来,“我猜,这又是耶律楚告诉殿下的?”
以退为进,一向是萧史的拿手戏,可惜我再不会信。
方才被绑时,他身上半甲都被卸下。我也不再废话,绕到他身后,举起利剑慢慢地向下划,把他背上衣服划开。
萧史的身体猛然一动。
我取下发间细簪,把最里层割破的衣裳向两边挑开——豁然而出的,正是一只纹绣的飞鹰展翼。
事实一旦呈现在眼前,还是触目惊心。我狠狠地用簪子划向他背上飞鹰,温热湿腻的液体滴落下来,染透他素衣。他痛得低声呻吟。
看到血,我目光更冷,“可惜,背上的飞鹰出卖了你。这图腾,只有耶律家族男子身上才有。”
他的目光骤然间变得咄咄逼人。
我把沾了血的簪子扔到地上。
“还是由我来说,这样比较节省时间。你说的话,又不知生出多少曲折离奇。”我带着挖苦的口气,“把自己说成萧错的儿子,怎不怕你真正的父亲耶律隆啸泉下有知,气活过来?”
耶律楚告诉我,耶律隆啸原为契丹可汗,是耶律隆光的长兄。萧史是耶律隆啸外生之子。因耶律隆啸正妃是郁羽陵部酋长之女,性极悍妒,因此萧史一直不为耶律家族所知。耶律隆啸死后,数个儿子都在契丹八部之乱中被杀。萧史因为无人知晓,成为剿杀的漏网之鱼。
因为耶律隆啸死后无子,耶律隆光才承了汗位,可说是兄终弟及。但当时耶律家族并不知道萧史的存在。按照我们大周人的礼制,他确实有承继汗位的资格。耶律楚说,萧史自己也一定这样认为。
“你暗中集结耶律隆啸这一支势力,又假借萧错之子的身份得到渤海王族旧势力支持,自以为已可与东丹王一较高下,从他手中夺取东丹。你潜在他身边,掩饰得很好,尤其在死狱中的表演堪称完美无缺,更借此打入黑鹰军中。你知道大周连胜,必举全军之力誓取天福。你也知道耶律楚无路可走,只能将黑鹰主力困守于天福城中。”我绕到萧史正面,直视他双眸,“夺黑鹰兵权在手,以渤海旧势力为支撑,你就有了和柳盛、和大周谈判的筹码。这不正是你最后的底牌?”
数句话间,萧史的神色已变了数重。他是聪明人,此时便完全放弃继续抵赖,“公主既然知道了一切,今日这般举动可很不明智。”
桌上还摆着方才阿君送来的暖身茶。我取过来,慢悠悠拨开盖。杯里头沉浮着几片暖姜,此时温度和宜,正好入口。我微微晃着茶,突然就朝他脸上泼去——他没防备,口里短促一呼。茶水湿了他满脸,顺着脖子流入颈项。
我手里还晃着小半盏茶,讽刺道:“我看这迷药效力还没过去,所以帮你醒醒神。”
萧史受了这泼茶之辱,半晌未动,只任凭水滴滴下流。我似乎是解了气,胸口涌起的却是怅惘,“你自诩聪明,却实在糊涂。大汗心性,他宁可自己杀完了黑鹰军也不肯让人夺了去,或是困在城里做缩头乌龟。所以,东丹王不在此,天福城里也并没有黑鹰军。”说这些话时,我已经没有了方才泼茶时的激愤,只是淡淡地吐出。
然而惊异霎时聚满在萧史眼中。他的眼珠黑得吓人,似乎要把我说的每个字都吸进去,“没有黑鹰军?”
我重复道:“没有黑鹰军。”
他的脸孔因愤怒和惊惧而扭曲,“没有黑鹰军,回周来攻何人守城?”
我慢悠悠向他浅淡一笑,一副亡命之徒的神气,“你,还有我。有君相伴,何惧十面埋伏?”
萧史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正常的颜色,表情如同负箭的狂兽。被他的痛苦击中,我心头也是一阵模糊的酸楚,竟无法再维持冷静嘲讽的语气,“去黑山途中,是你派人袭杀我们吧。”
他直勾勾看着我。
“若不是你暗中捣鬼,山海关的黑鹰军不至于全军覆灭……”
难过得说不下去。本以为,他待我总有些对大周公主的尊重,或许还有些因长久以来假扮兄妹共同进退而产生的亲情,然而下令追杀耶律楚时,并没有半分考虑我的安危。
很是明白,什么对他才重要,但心还是麻木地冷下去,像石子碾过的碎痛。
“他是怎么知道的?”萧史的声音低沉而苍凉,让我想起清晨檐瓦上的白霜,即将在阳光下消逝。
我涩涩地一牵嘴角,初来东丹时的情形掠过心头。
“阿君,”我说道,“你以为她是你的人吗?”
他眼神一跳。
我幽幽道:“大汗怎会对我不加防备,派来身边服侍的自然是他的心腹。虽然你拿住阿君的软处,让她与你配合传递消息。但是你忘记了大汗是多么谨慎多疑的人。他当日在死狱中不过是一时为你所蒙,那之后不多日子便暗召阿君,晓以利害。”
他的呼吸越发沉重起来,“那之后耶律楚一直隐忍不发……”
“你以为自己误被传入议政帐,听到了黑鹰军十万大军的动向。殊不知他正是借你之口向回周传递派军去山海关的消息。”
他的脸上带了无法形容的颓败,让人不忍卒睹,终长叹一声,道:“我输了,终是他城府更深。”
“你知道我是怎么识破你的吗?”我喉头有逼灼的火焰在燃烧。
萧史愣了愣。
我道:“你很巧妙地利用了两个我至亲之人。但最亲的人也最容易露马脚。我不会女红,你却道二哥得了我的如意结佩在腰间。不妨告诉你,我二哥腰间永远只佩一枚九龙璧,那是他母亲的遗物。”
他神色更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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