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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她被人所害,我也不会这般心急暴露了自己的武艺。”萧史紧握着我的手道,“其实我是……萧错的儿子。”
耶律楚一惊,立刻绷紧了身体,沉声急问:“渤海第一大将萧错?”
“是,正是被黑鹰军屠灭了满门的萧错将军!”萧史惨痛道,手指突然狠狠掐捏我的手,“可惜我萧氏满门,能留下的只有她了……”
“啊!”不防手上一阵剧痛,我禁不住蹙眉凄喊了一声,诧异地看着萧史。
律妃的声音再次响起,她的神色像是兽类保护着最后的领地,“原来如此!此二人断不可留!萧错一家为我军所杀。他的子女暗潜入宫,定是来替父报仇,谋害大汗的!”
萧史似被律妃说中,颓然道:“初时我……确实存了那样的心思,却始终没有机会。后来见到真真……她对大汗心生爱慕。我、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家里的情形……”他又急对耶律楚道:“我自知罪不可免,但真真,她确然什么都不知道!”
“渤海亡国天下尽闻,她怎会不知?那萧错坚不肯降,一支孤师杀我契丹上万兵卒。他的子女怎肯屈服于契丹?只怕这女子早在心底怨极了大汗,只等有机会便对大汗下手!”律妃的双眼恨得通红。
耶律楚微微摇了摇头,“若真真有心害我……早有机会了。”
我想起和他微服同去游荡的那夜,心底异常疼痛。耶律楚从萧史手中拉过我,眼中一抹痛色直入心底,“我并不想要杀你全家。萧错将军刚强不屈,一门忠烈,实是我平生景仰之人!当时我破城入帐之后,才知将军竟已被先头军灭门。如此将才不能为我所用,一直深以为痛。没想到你竟是萧将军后人!”
他带了深重的歉意,想要抚慰我。我神色虚弱,一侧身已避过他。他的手徒然伸出,凝固成一个尴尬的姿势。
我疲惫而无助地转身。已陷在谎言中这样久,如今,我又变作渤海女子萧真真!谎言堆叠着谎言,虚情掺和着假意,何时才是尽头?
在我转身离开的同时,律妃已走到耶律楚面前跪下,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耶律述律两族本是同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渤海王族与我述律一族世代为仇,一样是耶律家族的仇人。萧错乃渤海王族之忠狗。他为我舅父亲手所杀,早已结下血海深仇。大汗哪,你为这女子,竟要置述律耶律两族于不顾吗?若没有我舅父,哪有大汗今日?父汗在时,也曾说……”
她话未说完,耶律楚已然发怒,“你不要屡次以父汗压我!不提此事便罢,提起我便问你,陷害真真的种种证据,是你费心搜集的吧?她妃离宫中之人,也是你收买的吧?她还不过是个孩子,哪里是你的对手!我因你是父汗旧人,述律家的女子,才看重于你。虽未备极荣宠,但这天福宫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侧妃!你却如此心机狠毒,连我一个侍妾也容不下。”
律妃眼中的光芒完全黯淡下去,像是滚热的火油瞬间跌落在冰水里,半晌,脸上才滑落一串泪珠,连声道:“我的心机狠毒,不都是为了大汗吗?大汗宠幸过的女子,我可有害过哪一个?但这女子不同,总有一天她要害了大汗哪。天福宫里既已有我为侧妃,为何费尽心机再立这女子?各部落会有多少非议?可笑如今她又变作渤海人。上京旧族本就对大汗重用汉人和渤海人极为不满,如今更是……当日她吐血昏去,大汗为何苦问巫医她是否还能怀孕?你从未因子嗣之事如此烦心。只怕她一朝生育,便要母凭子贵!”
这“母凭子贵”四字刺在我耳中是如此尖锐。我既不能为人母,又无福消受这荣极之宠,更不愿成为眼前这个人孩子的母亲。
耶律楚眉心一震,没有回答。
律妃却毫无缘故地笑了。她的笑容像是花季繁花开败后,最后的那一朵花,如此孤独,如此绝望。
“故王妃,是叫作素颜吧……没想到,死了的人,还有这样大的力量……我若有一分像她……”
耶律楚的脸色忽然就如冰霜冻结。他冷冰冰道:“你忘记了,不许再提故王妃。”
律妃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我忽然想起来了,那花季最后盛放的花,叫作荼蘼。荼蘼花开,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荼蘼花尽,人世间,再无芬芳。
耶律楚背转身,他的眉目间留存着淡淡的忧伤,“我也……留不得你了……你回娘家去吧。”
律妃的脸上是一片死寂的无望,呆呆的,忽然却向我望来,眼神带着不甘和傲然之气,“这下,你可称心了。”
我只静静地看着她,“都不过是作茧自缚。”
她摇了摇头,“大汗知道我的性子。若是从前赶我,我一定不痴缠……但如今,我是无论如何不能再回去了。”
耶律楚转身看着她。律妃失神的双眼里落下连串的泪珠,“我已经……有了身孕。只可惜,不是大汗希望有孕的那一个。”
烛火猛然狂跳,牢内阴凉难耐。耶律楚和一旁冷眼旁观的萧史同时怔住。
萧史看向我,神色竟比方才被识破身份时更惊讶。
“有孕了?”耶律楚的眸光闪烁不定。
“是,大汗若不信,可请巫医来查。”律妃的脸上含着屈辱,有一丝的痉挛。
耶律楚静默片刻,微咳了一声,眸光深沉,“多少日子了?”
律妃冷冷答道:“便是大汗前些日子宿在我宫里时……有的。”
耶律楚点点头,语气还是冷冰冰的,“如此甚好。你无须跪着了,回宫里养胎去吧。无事不要再出宫来了。”
虽然我痛恨律妃,恨不得她立刻死掉,但是……我从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如此冷酷的父亲。突然唇角就带了一抹笑,律妃啊,费尽心机,你又得到了什么?也许我自己,也不过如此。
我默默地看着,看着耶律楚打发了律妃,又叫人送萧史去疗伤。看着阿碧等人惊恐万状地被拖出去,还声嘶力竭地向我求救——我的心,竟什么感觉也没有,好像胸膛里装了一块石头。
众人散尽,我木然道:“请大汗容奴婢也退下吧。”
耶律楚似乎想说些什么,眼光带过四周的侍卫,轻声道:“好吧,你先回去,我得空就去看你。”
在侍卫的引领下,我麻木地向狱外走去。光线突然撞进时,我的双眼有一瞬的不适应。昏黄的暮色中,死狱外升起不能遏止的冷风,一群乌鸦扑棱着翅膀聒噪着,揉碎了整个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