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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怎么会害他呢?我一手扶着帐壁,好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一边说:“你是气糊涂了吧,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从身后架上抽出一卷长轴,掷到我面前,“这是探子送来的周朝颁诏各地的公文抄本,你自己去看吧。”
我双足已完全不听使唤,几乎是爬过去拾起了那卷文书。
“帝幼女晋城公主舆叶才明,体光柔顺,舜华糜颜,德容并茂。”公文开始满是赞扬我的话,然后又极力称赞和亲之举,“……国有亲邻,称雄贵部,分救灾患,助平寇虞。固可申以婚姻,厚其宠渥。况有诚请,爰从归配,是用封曰燕国公主,出降回纥可汗,册说可敦。为国大计,割爱公主,嫔于绝域……”
好个“割爱公主,嫔于绝域”,是丢弃了我吧。
再往后,便是说到契丹人劫掠和亲队伍,燕国公主不屈被杀。我以为后面接着写下去的会是征讨契丹的檄文,然而并不是的。
读到一半,我已明白,周朝以为我被杀之后,虽频繁征调兵马,却忌惮契丹实力,迟迟不肯开战。另一方面,为挽回大周颜面,并转移国内对不敢开战的责备,在朝中掀起血雨腥风。
公文中写道,父皇派出数名官员彻查此事。查了数月,终有结论。沿途凡接待过和亲队伍的官员一律以“奉侍不周”降职。鹿儿关守将斩首,从者流放。最后是册封使裴冕的名字。他虽已死在紫蒙,却仍因“护驾不力,有辱使命,致公主遇难,令大周蒙羞”而获罪,并牵连整个裴氏家族。
我一字一字读去,每个字都似在渗血。公文中还写道,裴氏夷三族。圣上“仁厚”,只令裴丞相自裁谢罪,留全尸。
我再也看不下去,口中一声,“青……”哀痛委地。
耶律楚还站在原处,冷冷看着我,语带轻蔑,“你不用替他担心。裴氏一族的男子,只有裴青因尚了宣城公主才得逃一死。”
我恨声道:“苍天有眼,拦着我们不让过鹿儿关的是柳盛,为何反降罪于裴丞相一家……”我想要爬起来,却是双足绵软……
他还是那样轻蔑的语气,“柳盛!周朝皇帝还要留着他对付我呢,何况他是皇后的兄长。他不但没有获罪,反而已继任裴展中书令之职,另开府仪同三司。”
这样大的事,萧史为何竟没有告诉我?我要去求证这是真是假,我要请他去见我二哥景宏……我突然浑身有了气力,狠命一挣,站起身来,几步就蹿向帐外。身后耶律楚快步追上来。我们几乎是同时出了军帐。
帐外已是深夜,刺骨寒冷。空旷的帐前却跪着一个女子。我诧异莫名,定睛一看——是述律赤珠!
东丹的夜晚这样寒冷,她却只穿了单薄寝衣,光着脚,披散着满头长发。她的面容本是极艳,此刻却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她孤零零地在漆黑的夜里不知跪了多久,身子一动也不动,像一朵开在深夜的昙花,摇摇欲坠。
耶律楚本想来拉住我,看见述律赤珠的瞬间,却生生停住了手,步子带着迟疑和沉重地走到她面前,“赤珠,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起来!”又向她身后不远处的侍从们怒道:“你们是怎么当差的,让律妃在这里跪着!”
述律赤珠深深地伏下身去,“不要怪罪他们,是我定要跪着的。赤珠忤逆大汗,罪该万死。我被禁足宫中,日夜想着以死谢罪,只是想能再见大汗一面。今日了了心愿,我死也甘心了……”
耶律楚用力拉起她道:“我怎会要你去死?你是多心了,快回宫里去吧。看你都冻僵了……”
赤珠却无力地摇摇头,脸上滑下两道清亮的泪痕,“我夜夜盼着,只盼着能看一眼大汗。我夜夜等着,看着红烛一点点燃尽,心也像被烧成了灰。我夜夜望着,望着天色黑了又明,明了又暗。大汗可知道从天亮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天亮的滋味?”
她的声音那般凄楚,连我都有些被打动。这个女子,她是真心爱着耶律楚的吧。她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伤心人。
耶律楚站着没有动。夜风又起,扑打在帐上呜呜作响,似女子低低的啼哭。阵阵寒意使他惊觉。他忙脱下身上的裘衣,披在赤珠身上,低声安慰道:“是我不好,叫你伤心了。你快些回去吧。等一会我叫巫医来替你看看,别冻出病来。”
赤珠瞪着耶律楚,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扑上去紧紧抱着耶律楚的双腿,伤痛哀绝地说道:“大汗你还不明白吗?赤珠心里只有一个大汗,大汗就是我的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汗。你若是厌弃赤珠了,我宁愿冻死在这里……”
耶律楚默然低下头,声音也有些颤抖,“赤珠,你……”
赤珠抬起脸,捉住他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侧,她的面容哀戚如暗夜一般。突然发现了他手上的伤,“大汗,这是怎么了?流了这么多血……”
他们这样深情地对着话。我只默默看着,好似一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冷不防,赤珠的脸向我转来,“是你吧,是你叫大汗这般伤心!我方才都听见了。你心里既装着别人,求你把大汗还给我。没有他,我便什么都没有了……”
耶律楚此刻似乎有些走神。他立在那里,深深凝视着我。
我木然看向他眼中。他那没有表情的双眼,却生生叫我看出了几分萧索和落寞。
但是青,已经家破人亡……
“还给你。”我轻轻地说,转身投进了黑夜。
高耸的宫墙里,我四处乱走。然而走来走去,都是高耸的宫墙。
天空乌黑,没有月光,也没有星辰。走到树丛边,我对树丛说:“你们可知道,他会有多伤心?”走到池水边,我对池水说:“竟是我害了他!”走到高墙下,我对高墙说:“早知是这般结局,当初就该一同远走高飞……”
多渴望有人能给我回答,然而四周死一般寂静,树丛、池水、高墙都不理睬我。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竟走到了天福宫中的佛堂前。契丹人信青牛白马为其始祖的传说,堂中供奉的是青牛神与白马神。我像渴极的人见到了大海,几步扑进了庙堂。
青牛神面带微笑,白马神姿态端庄。任我怎样苦苦诉说,它们始终冷眼旁观着,一言不发……
连神佛也这般势利吗?
我怒不可遏,嚷道:“你们是什么神佛,只知受人香火,却不知道睁开眼,看看这人世间,为何有这样多的痛苦!”
双神仍是那般安详。
我再恳求它们道:“睁开眼吧,我到底该怎么办?为什么不回答,我命令你们回答我……”
四周却只有我自己绝望的回响。
顷刻间我失去理智。近身有数支烛台。我取过便向神佛身上掷去,一边狠狠地骂道:“你们不配高居庙堂。你们只知道粉饰太平,却不顾人间疾苦。迟早有一天,你们要被推倒,要被践踏,要被永远地遗忘……”
阵阵巨响引来了宫女侍卫……
“夫人、夫人,快住手,神灵是万万不可亵渎的呀。”到后来,竟连阿君也赶来了。
我对着她笑,“阿君,我告诉你,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唯有从自己家里先自相残杀起来,才能彻底灭亡。”
阿君悲悯而诧异地看着我,“夫人……在说什么?你今日是怎么了?”
是啊,在这异族的土地上,有谁能听懂我撕肝裂肺的话?
我像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妃离宫,从这个夜晚起彻底一蹶不振。想要联系萧史,他又因事出宫去了。我很怕夜晚闭上眼睛,因为只要一睡着,就会梦见裴丞相一家的惨状。我又实在太累了,连呼吸都困难。
这精心装饰的妃离宫,这染满血腥的妃离宫,这错付真心的妃离宫,不过是一座冰冷的囚笼。我躺在床上,木然地瞪着床顶。
外间有轻轻的说话声,是阿君和阿碧。我不想听,细小的声音却仍断断续续地落进耳中。
“还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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