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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史却认真地说:“其实,他对殿下您很是不同。”
我哼了一声,表示不信,双手用力绞弄着自己的衣带,“是很不同。他不是要将我铁链加身,便是要对我施以烙刑。前日你也亲眼所见,他迫我侍寝,三日为期,以死相逼。”
萧史微微摇头,“他若真要逼殿下侍寝,随时可以,何必三日为期。”
我微微一怔,有些迷糊。他接着说下去:“他这样讨厌汉女,却冒险将殿下从上京带回。他平日处事极为冷静,鲜少发怒,而殿下却连番使他气急败坏。况且,按着他平日性子,奴隶逃跑,他一个字也不会说,只做个手势便将她杀了,而他那日却在殿下身上大费周章……”
“这不过是他想进一步凌辱我罢了!”我恨声道。
“还有更重要的,他从未向女人许诺要纳她们为侍妾。”萧史故意把侍妾几个字说得很重。
我气得浑身发抖,“如大人所言,我以堂堂公主身份屈身为贼寇之妾,还要对他感激涕零吗?”
萧史牢牢盯着我的眼睛,目光像要看透到我心底去,“请公主相信,以我长久以来对耶律楚的了解,他已对你动情。这是你我的机会,更是大周的机会!殿下若以国事黎民为重,留在耶律楚身边,即使不能置他于死地,至少可以探得些机密!若将来两军大战,殿下亦可借深宫之力,相助大周。但若公主不愿,下官亦无话可说。三日后若有危险,萧史拼了这条性命,也要保全殿下!”
我心乱如麻,又似耗尽了气力,软软再不能言,脑中充斥的都是他的话。我已将死,况已失身,又何惧再次受辱?何况现在的我,还有其他法子吗?若以此身真可为大周出力,也不算辜负使命。
思忖再三,心如刀绞。罢了!我狠狠咬牙,“就从……大人之言。”
侍寝前先要沐浴熏香,与大周后宫一样。热汤包裹住我的身体。水汽氤氲,一如我神思恍惚。忧伤,恰似那深不见底的水,投了进去,就没了呼吸。
若没有爱过一个人,我一定不会这般难过。
与青离别那一夜,他落在我额头的那滴滚烫的泪,似烈焰灼伤我,如今又日日夜夜困扰我。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说得那样郑重,好像我们自己能做得了主。
雪白的狐裘,罩上我的身体。心痛得失去知觉,所以拒绝一切妆饰,只插上紫玉笛钗。揽镜自照,镜中人忧郁失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恰如一朵开得过早的梨花,耐不住早春的清寒,夭夭凋落。宫女们手执灯笼,在前面殷勤引路。长长的石阶,指向清晰而又不明的方向。裙摆拖曳,掠过的每一步,都是心碎裂的声响。
寝宫外早有一干仆从等待,黑压压站了一地。我想起上一次看见有少女侍寝,并不曾有这样大阵仗。奴仆们神色古怪,见我随宫女而来,都伸长了脖子。他们大约比我更惊讶,东丹汗王竟突然转性,宠幸一个汉女。
第二次来到寝宫,才看清殿门上高挂着黑底金色的牌匾,上书“龙泉殿”,笔法酣畅雄浑。立于匾下,这一刻,我无法抑制地希望,身体里的牵肠散当场发作,而我立刻倒下死掉。
殿门突然从内打开,光明向我直扑而来,照得我双目发涩。
“请姑娘入殿!”是一句我能听懂的契丹话。我以为一切就要来临,浑身猛一颤,才发现殿内只有几个宫女而已。
幸好他并不在。
额头有一滴冰凉的汗珠滑落入脖颈,却不觉得冷,才发现原来自己身上早已骇得凉透了。
龙泉殿数日前我方来过,今日更加亮堂。殿内深阔,四周熊熊的火盆烘得一阵阵潮热。古拙的盆边雕刻着只只黑色飞鹰,有的停驻,有的飞展,有的捕食,有的长鸣……从四面八方将在殿正中的我团团围住,不得逃脱。
厚重的毡帐委地。宫女掀开帐幕,我一步步挪到帐内。
黑色的大床,大得像要漫过一片海,床上堆叠着厚暖的毛皮与绒毯。宫人敏捷替我除去狐裘,换上白色轻纱寝衣。我哆嗦了一下,冷意与些微的痛楚从布料里透进来,化作细小的尖刃,啃噬点点肌肤。
众人缓缓退出,没有一点声响。最后离去的一名宫女嘀咕了几句,取出一块白色帛布,铺展在大床正中。
这是初夜的试红巾!
顷刻间天旋地转,我的眼睛着了魔一般死死盯住那块令人眩晕的白色,不能移开……周围的一切都蒙眬模糊,变得不真切……眩晕中,清楚看见那最残酷的一夜,处子的鲜血染上了雪白的毛皮……蒙住双眼,我枯坐如石,痛彻心扉……
一阵箫声划破寂寂的夜空,时而清凉婉转,时而空灵皎洁。
是谁?在这样孤独无助的夜晚,在这冰冷昏暗的天空下,在这空旷落寞的心绪里,以箫声抚慰我,安定我狂乱的心跳……
突然想起萧史腰间别着的那支碧箫。我拔下发间紫玉笛钗,轻按笛孔,置于唇边:
夜未央,晚风冰凉,吹卷起如雾长发。
空回首,眼望不尽,每一个转角羌廊。
枉断肠,相隔万里,惟留下黯然神伤。
箫声停,吹箫人似也在侧耳倾听。片刻沉静,曲子又响起。我屏息凝神,听那淡远的箫声莹莹点点从箫孔中一滴一滴滑落,直入心魄深处。那分清越与从容,竟渐渐吹走我心头的烦扰与忧惧……
果然是他!
我周岁时,按宫里风俗抓周。在一堆小器物中,我一把抓住了块美玉,不肯放手,兼之我后来贴身必穿彩玉云绢,于是父皇效仿秦穆公女儿故事,赐我闺名叫作弄玉。我从不知道,这世间真有个男子叫萧史,面似春风,曲有情致。能有他并肩,我心中也是安慰的。因为,至少能有一个人,明白我为何放弃了自尊与贞洁。
夜渐渐更深,殿内出奇得静。一整天的忧愁苦闷终于战胜了残存的坚持,困意从眼底逼仄出来,一层一层薄薄地裹上全身。我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在逐渐消散的箫声中伏在床边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大约已是后半夜。背光的阴影里,有一抹颀长身影伫立。我一惊,睡意顿消,向着他迟缓地立起身来。
“你醒了。”耶律楚走近身来,脸上看不出表情。他高大而宽厚的身体挡在我的面前,简短而平淡地说,“想通了?”
我一动不动,像听不懂他的话。好一会才讷讷地说:“是……”
“那么,”他威严的身躯贴近,身上的长袍角轻轻触到我的裙边,“替我宽衣吧。”
心头像有大鼓砰砰捶响,我张口结舌地瞪着他,双手不自觉地攀附住身后的大床。
俯下身,他嘴角泛起一个冷冽的弧度,“你会侍寝吗?”
我想跳起来逃走,但双足却紧紧地钉在地上。身上的轻纱那样薄透,我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
他身上的陌生男子气息让我头晕目眩。
“殿下身虽受辱,然大周黎民百姓幸哉!大周江山社稷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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