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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三人昼行夜宿,沿白晋线向北、上正定路,穿越巍巍太行,来到广袤的华北平原。沿路,时常见入关逃难的百姓,以及向西转进的东北军。向东经过德州,难民又多起来,要把道路都塞满的样子。又走了几天,来到个小镇投宿。这夜,下起了鹅毛大雪。弟兄三人被困客栈,直到午时,心里烦闷,便要了酒喝起来。正喝着,那边一个男孩突然叫道。
“这不是斛二少爷吗?”
明武抬头一看,原来是小乞丐成文瑞。成文瑞后边,站着南街卖豆腐的张老汉。张老汉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被亲家穆修逐出家门的斛明武,不无讥讽地道:
“原来是二公子。敢情是耍得大,绵上县放不下,汾州府放不下,山西省也放不下了。”
明武听出话里有话,却并不介意,爽朗地笑笑,邀请他们一起吃。明武将仝豹和尤昊然介绍给张老汉。尤昊然冲老汉拱拱手,高兴地说:
“可真是他乡遇故知。大叔不认得我,我却认得大叔。你家隔壁的耿景田是俺生死弟兄。论做豆腐,大叔在绵上县坐头一把交椅哩。”
张老汉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明武问张老汉:“大叔,你这是要去哪?”
成文瑞抢着回答:“爹想他女儿了,要回绵上县。”
“爹?你爹?”
“他是俺干爹,俺是他干儿子。”
“没想到,没想到!”明武抚摸着文瑞的脑袋,为他高兴:“这样说来,我们都还沾着亲哩。”
文瑞问明武:“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东北。”明武回答。
“人都往关里跑,你们去做甚?”
仝豹拍拍胸脯,豪言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国家有难,杀敌报国,才是男儿本色。我们弟兄就是要去东北,打狗日的小日本。”
文瑞直摇头:“就靠你们几个?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没意思没意思。”
一直以来,张老汉对斛明武没有什么好印象,尤其出了贩卖鸦片之事后,就更瞧不起,连他名字都懒得唤,背后只叫他“斛二少”。没想到他们此去东北是为了抗击倭寇,不由得刮目相看了。吃过饭,老汉把明武请到房间,问:
“你们真的是去投军吗?”
明武慷慨地说道:“我犯下大错,无颜见家乡父老。此番听从赵先生教导,前往东北参战,只为能有所建树、博得家父宽恕,然后风风光光地回去。若不幸战死沙场,他日马革裹尸还,斛家也总会容我,父亲也总会容我。”
张老汉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一面满是血斑的黄布旗子来,颤抖着交到明武手里。这旗子,是他当年参加“义和拳”的遗物,上面沾着的都是过命弟兄的血。张老汉说,自己小师弟龚飞正在黑虎山一带,带领义军与日寇周旋。如果能找到他,把旗子给他,就说是山东“黑老娃”推举来的,他一定另眼相看。明武做梦也想不到,这位其貌不扬的老汉,居然有这样不一般的经历!
次日早晨雪停了,大家吃过早饭,各自赶路。
不说斛明武如何到达黑虎山、找到龚飞,又如何巧遇斛明仁的师傅、当着义军首领的曲向东,也不说斛明武如何作战勇猛,成为曲司令帐下能征善战的一员虎将,令日寇闻风丧胆,这些都是后话。
只说张老汉和文瑞一路向绵上赶路。他们有汽车就坐汽车,没汽车就坐马车,没马车就靠双腿丈量,跋涉千里之远,终于来到古陶县东城口。触景生情,成文瑞想起自己遭人打骂的情景,想若不是遇到干爹,自己又不知在哪里讨吃要饭,又不知要遭遇多少白眼、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爹,这里算俺的福地哩。”
这日正赶上是冬至。张老汉带文瑞到路旁一个小饭馆,要了两个菜、一壶酒、一斤饺子。文瑞早走累了,听得肚子里雷声大震,咽了咽口水说:
“冬至不吃饺子,真的会冻耳朵吗?”
“你说呢?”
“我没忖记过,不过我不信”。
“羊肉饺子蘸上蒜,好吃哩。”
旁边桌上坐着俩人,也是两个菜,一壶酒。不知说起什么,年长那人拿出卷年画来,打开给另一人看。张老汉侧目窥见,颇觉好奇,也凑过去看。只见年画上那神神,头上戴着金盔,身上披着甲胄,手操利剑,脚踏仙云,好不威武。年画脑儿上写着“山神老爷”,左边写的是“护国佑民圣居士”,右边一联写的是“除暴安良真善友”。
“这画的不是斛二少吗?”文瑞突然叫道。
张老汉闻言细看,不由得也吃了一惊。
那人瞟了一眼张老汉,说道:“什么斛二少!不说给你们,你们不知道。这是绵山空王佛转世,新近幻化真迹在太岳山、专为百姓做好事的吴善人,是真正有求必应的活神仙,如今太岳山里,人们都抢着供奉他哩。”
张老汉说:“真要这样灵验,俺也请回去供着。”
那人听见说,拿了一幅给张老汉:“我新印了一百张,是做功德哩。愿意要的,都白给。”
张老汉谢称了,将那画卷好揣起,回去继续喝酒。一会儿,热腾腾的饺子上来,文瑞挟了个到蘸碟中,筷子夹开两半,仔细审视,埋头闻闻,抬头看着张老汉说:
“这也奇怪,还是茴香味的。”
张老汉将饺子向文瑞跟前推推,叫他快吃。老汉心情不错,一壶老酒喝得畅快。吃完了,付过钱,老少二人走出饭庄,雇辆马车,望绵上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