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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如懿带着阿箬,提着两盏汤,踩着宫灯发出的昏暗的光,一路顺着宫道到了景仁宫。
至于为什么带阿箬而不带惢心,那便是惢心虽然也是她的奴才,却终究不如阿箬全家的性命、前程都捏在她阿玛手上的奴才能让人用得放心。
而且阿箬算是她自己的奴才,如今一起干了这事儿,以后自然是更听她的话了。
先帝当初虽然将宜修禁足在景仁宫,却也并没有不许其他人去看她,这个其他人,按照先帝的意思,自然是甄嬛。
只是甄嬛向来是不屑做这种痛打落水狗的事的,这世上,无论是爱人还是仇敌,讲究的是一个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段位差的太多,便是斗赢了,那也是索然乏味的。如今的宜修不过是一条被拔了牙的毒蛇罢了。
所以,甄嬛自在宜修被禁足的初期来过一次景仁宫,后来便当做宫里并没有那么一个人一样了。
如今虽然先帝已经去了,但他的这条口谕也并没有新帝来进行更改,于是,如懿和阿箬轻轻松松地便进到了关押宜修的正殿中。
宜修此刻的处境甚至还不如宫中最低等的答应,她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绣夏伺候。又因为天长日久的待在黑暗的殿中,眼睛也有些看不清楚人了,不过耳朵倒是好使了许多。
“姑母,我是如……我是青樱啊。”如懿走近满是窟窿的窗户边,对着里头小声喊道。
很快,里头便有了声音,“青樱,青樱,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紧接着里头响起一阵兮兮索索的衣服摩擦声,应是宜修摸索着从床上还是椅子上站起了身。
“娘娘,你慢点儿,奴婢来扶你。”很快,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里头的暗影中传来,是绣夏从景仁宫正殿的另一头快步走来,只是如今景仁宫的份例实在少的可怜,一个月才几支蜡烛,她们只要俭省着点儿用。
很快,两个人的脚步声便朝着如懿主仆所在的窗户边走来,阿箬举起灯笼照着两人。
如懿看见宜修的那一瞬间,差点吓得转身跑掉,如今的宜修苍老的厉害,她的脸色苍白地吓人,她原本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如今也尽数白了,似乎还掉了许多,反正已经梳不起一个两把头,只是简单地编成一条拇指粗细的鞭子盘在头上。
有那么一瞬间,如懿觉得便是自己不来这一趟,她的姑母也活不了多久了。
但在低头的那一瞬间,她看见自己身上的暗紫色宫女服,心肠便又硬了起来,从阿箬提着的食盒中端出一碗鸭子汤:“姑母,这是青樱亲手熬的鸭子汤,你尝尝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以前,哪个以前?宜修自嘲地笑笑,她啊宁愿没有那么以前,不过她不后悔,她不过是输了而已。
绣夏从窗口的破洞中接过那碗汤,正想喂给宜修喝,却被宜修拦住了:“自打你被指婚给四阿哥之后,你便再也没有来看过本宫了,今日怎么忽然来了?”
如懿闻言,心下一惊,难道她姑母已经看出来什么了吗?
但,看出来又如何呢,她今日是必须做成这件事的!
“姑母,你错怪青樱了,青樱只是一个侧福晋而已,就如同姑母当年一样,处处被嫡福晋压制、针对。便是随嫡福晋进宫请安,他们也时时看着我,不让我随便走动,我大婚这一年多以来,便是连御花园都不曾去过。”
如懿的眼睛下垂着,仿佛真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
绣夏看了看宜修,又看了看如懿,实在有些拿不准如懿说的到底是不是真话,她的眼睛也看得不那么清楚了。
阿箬隐在灯笼后头,尽量要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不让自己被窗户里头的那两人记住了脸。
今儿午膳后她家主子先是吩咐惢心去改将衣裳改短,然后又难得地花钱在重华宫的厨房请人炖了一锅鸭子汤,这桩桩件件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平常的。
“侧福晋怎么了,本宫当年也是侧福晋,可最后还不是位正中宫,稳坐皇后宝座十几年?!”
乌拉那拉氏只有后宫的女人,没有前朝的男人,所以他们乌拉那拉氏的女人,就应该像男人一样去战斗,去为家族赢得荣耀!
“是,是青樱有负姑母的教导!所以,今日青樱才特地炖了鸭子汤来孝敬姑母!”如懿原想跟宜修争一争的,但转念一想,跟一个将死之人又有什么好争的呢?
绣夏看着可怜兮兮的如懿,有些不忍心,便劝宜修道,“娘娘,这也是青樱格格的一份孝心,奴婢伺候你喝一口吧。”
宜修没有说话,但是绣夏毕竟伺候她已经很久了,便知道她这是同意了。于是,绣夏小心翼翼地舀起鸭子汤送到宜修的嘴巴,宜修果然张嘴喝了。
如此喝了三勺,宜修便不再张嘴了,她伸手轻轻按住了绣夏的手,道:“事不过三,老祖宗的规矩,不偏爱,懂节制,方得长久。”
绣夏知道宜修的习惯,便也放下了勺子,心中暗道:这景仁宫许久不曾有人来了,今日青樱格格一来,她心里一高兴,忘了娘娘的规矩,属实不该。
当她再抬头时,却看见了如懿的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爬上她的心头,但她又安慰自己,这青樱格格毕竟是受过娘娘调教的,应该不至于如此。
绣夏不敢侧身去看宜修,这可都是她亲手喂给娘娘喝的呀!
“青樱,这便是你想要的?”宜修的声音有些嘶哑。
如懿脸上已经满是决绝之色,她平静地看着宜修和一脸仓皇、懊悔的绣夏,缓缓道:“姑母,你这一辈已经享尽了荣华富贵,先帝也已经去了,你也该放手了。从今往后,我,乌拉那拉·如懿会撑起乌拉那拉氏的荣耀!”
“青樱格格,娘娘待你不薄,你竟然恩将仇报,你简直就是禽兽啊!”绣夏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便是曾经在娘娘跟前嬉笑玩笑的天真小姑娘。
“绣夏姑姑,你应该知道姑母也是杀了柔则姑母才当上的皇后,我不过是学了一些姑母的本事而已,你又凭什么骂我呢?你不过是我们乌拉那拉氏的一个奴才罢了!”如懿的表情依旧是天真的,仿佛她是真不知道绣夏骂她的原因似的。
“青樱,你真以为你杀了本宫,你就能当上皇后了吗?你一辈子都别想!”毒药正在一点点地抽走宜修的力气,她的声音越来越弱,“青樱,像你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必将香火断绝,无人祭祀。”
眼泪从绣夏的脸上不断滑落,她紧紧抱着宜修,“娘娘,你别说话了,奴婢想法子帮你找太医……”
宜修努力睁开已经看不清人脸的眼睛,扫过绣夏的方向,“是我连累你了……”
宜修的手无力地垂下,绣夏抱着她的身体哭得不能自已,她看了一眼还放在旁边桌子上的碗,对着窗户道:“青侧福晋,奴婢祝你君恩断绝,无处安葬!”
绣夏端起碗,将剩下的鸭子汤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