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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这两周,杨守安和阿四一直待在康乐村没挪过窝。
上午泡在招工大街,向老板们卖力地推销自己,下午散场了,就去村里扫楼,只要见着是还在营业的厂子,就立马厚着脸皮进去,问问有没有合适的岗位。
晚上两人也不瞎溜达,随便吃碗面就抓紧回到日结房睡觉,其实他们原本是打算在网吧包宿将就将就,但试过一次后就觉得不行。
一是城中村的网吧环境极差,那软皮座椅脏到包浆,小小的屋子全是烟味,还没地方洗漱;二是夜里嘈杂万分,打游戏的、视频聊天的、看小电影的比比皆是,让人根本就没办法休息。
加之在求职问题上的接连碰壁,杨守安果断决定把临时住处改为短期出租屋,一天租金只要六块,每日结算,随时可退,虽然也只是个四五平方的破旧房间,但至少供水供电,两个人挤在一张板床上也能安稳睡个好觉。
从招工大街回到租屋,康乐桥是必经的路线,每每经过一旁街角,杨守安都会停下步子,然后假装不经意地把目光投向那间“一亩花田”。
他发现慕慧娴几乎每天都会换一件衣裳,时而连衣长裙,时而牛仔短裤,时而恬静,时而艳丽。
但不管穿什么,这位有着好看栗色长发的花店老板,总是那样明媚惹眼,和门前的姹紫嫣红一般,给凌乱灰暗的城中村添上了少有的活力。
慕慧娴真的是很爱陈慧娴的歌,《红茶馆》和《千千阙歌》是她播放最多的曲目,欢快的旋律不仅能吸引杨守安倚在视线的死角悄悄聆听,就连巷子里的猫儿们也会探出身子,在午后的阳光下伸一伸懒腰,而后跟着旋律踏起轻快的步点。
为了完成之前的“诺言”,杨守安去花店买过一次花,他对价格毫无概念,又囊中羞涩不敢“挥霍”,面对琳琅满目的鲜花自然是左挑右拣选了很久。
慕慧娴兴许是看出了什么,主动开口介绍,最后推荐了物美价廉的向日葵和小雏菊,说是这两种花都象征着好运和希望。
杨守安当天晚上就找了个瓶子插上,然后小心翼翼摆在了租屋的窗台外,以保证每一朵花瓣都能拥有足够的阳光。
阿四搞不明白几朵花为啥要这么认真的“伺候”,白天的奔走总能搞得他们精疲力竭,回来了就想躺下休息,而杨守安的第一件事却总是换水,隔几日还要修剪多余的枝叶。
就好像今晚,抽着烟的他又开起了玩笑,问杨守安是不是对人家老板娘有意思,把这些花当成了定情的信物。
“放你个屁,胡说八道什么,屋子里放点花不就能多点生气嘛,而且人家说了,这花代表着希望和好运,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两样东西。”
杨守安一边继续摆弄着花瓶里的向日葵,一边驳斥着阿四的“胡言乱语”。
“安子,那老板娘的确漂亮,感觉和王菲都差不多了,但你可千万别有啥心思,从村里出来的时候我可答应过清茹妹妹的,一定会在广州看好你。”
原本躺着的阿四坐起身子,他这说话的语气分不清是在认真告诫,还是依然在寻开心,但却让杨守安不由想起了前几天收到的那封书信。
“清茹在上海还挺顺利的,她叔叔婶婶的书报亭应该也快开张了吧,这丫头片子,还说学校里很多男生追求她,这不废话嘛,她那模样放在哪不是众星捧月。”
每每周清茹的信件中传来喜讯,杨守安总会为她高兴,但如果说心里没有半点落差感,那也肯定是假话。
同样是引领改革浪潮的繁华都市,同样是从大山走出来的懵懂孩子,只不过两年的时间,彼此际遇已然天差地别,杨守安并不认为是自己不够努力,或许差的真的只是一点点的运气而已。
“说起那花店,安子,你有没有想过让老板娘帮帮忙?之前等你的时候我观察过,她那栋楼总共五层,一楼花店,二三层都是制衣厂的车间,四五楼应该是出租屋,能在康乐村底楼的门面房开个花店,肯定不简单,就算楼上的厂子不是她的,我猜她也肯定认识里面的人。”
阿四见杨守安没说话,自是转移了话题,两人找工作的事情依然不太顺利,期间也有些制衣厂或是其他厂子愿意提供岗位,但大多是短期的临工,而且价钱极低,说白了就是看中这两个年轻精壮的小伙,想要招揽个廉价劳动力。
对于这类“邀请”,杨守安他们全部断然拒绝,选择在康乐村找工作,本就是存了未来继续做服装买卖的打算,是为了增强对行业的了解,同时积累技术和经验。
如果只是单纯的贩卖力气,两人完全可以跑到天河或者越秀这种商业更发达的地方讨生活,哪怕端个盘子也不一定比在制衣厂赚得少。
“听她口音也不是本地的,应该不可能是房东,而且我跟人家又不熟,就见过两次面,买过一次花,麻烦人家介绍工作不大好吧,人家也不一定会理我啊。”
阿四的提议初听相当合理,但杨守安也只是犹豫了那么半秒,就开口想要拒绝。
他们这些日子没脸没皮的事情的确干了不少,就算是挂着“闲人免进”的厂子也敢装傻充愣敲门求职,但此时此刻若要让他去和慕慧娴坦露困境和寻求帮助,杨守安自认是怎么都做不到的。
“切,懒得和你说,平时没见那么要面子,还说对人家没意思,啧啧,看来我哪天得给清茹妹妹挂个电话,提醒她要小心了。”
阿四没再掰扯下去,一个翻身,拉过脏兮兮的毛毯,连衣服和鞋子都没脱就开始呼呼大睡,留下杨守安独自倚在窗台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烟。
他以前其实没这么大的烟瘾,在云阳村的时候最多也就是出于好奇学着村里大人偷偷和阿四抽上两根。
但到了广州后的这两年,不知道为何就习惯了烟不离手,尤其是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仿佛只有尼古丁才能赐予清醒的头脑,去面对这“乱七八糟”的生活。
到底是放下所谓的“人设面子”,死马当活马医求助慕慧娴,还是把希望继续放在有康乐村的老板能够“慧眼识珠”上,杨守安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既为了阿四,也为了自己,更为了还不愿放弃的梦想,以及那晚对少女的诺言。
第二天,一亩花田。
慕慧娴拿起泡着柠檬凉茶的水壶,将面前的两个玻璃杯倒满,然后递给满脸局促,屁股刚沾上凳子又匆忙站起身来的杨守安和阿四。
“我想你怎么天天从康乐桥那头过来,原来是在找工作啊,不太顺利对吧?”
昨晚那场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还是理智最后占据了上风,杨守安用楼下房东的座机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抱着豁出去的心态向慕慧娴询问了制衣厂的事情,结果对方不但没有流露出一丝的诧异和不耐,反而直接约他和阿四在花店见面。
“对啊,我们两个没啥经验,想当个车工学徒都没人要,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天天要经过康乐桥啊?原来你……”
杨守安话还没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每天躲在街角“偷听”花店金曲的行为早就被尽收眼里,当即脸部温度飙升,不敢再看正在掩嘴偷笑的慕慧娴一眼。
“去年布匹城改造后,村里制衣厂的订单就越来越多,大家都在抢时间挣钱,所以不太愿意花精力教学徒了,尤其是你们这种看着就弄不来针线活的男人。”
杨守安没想到开花店的慕慧娴竟然对于康乐村制衣行业的动态也有此了解,她所说的正是自己和阿四这些日子遭遇的情况,那些个制衣厂日夜灯火通明,却没几个老板愿意招聘他们这样的人手,原来背后是有这样的原因在。
“慧娴姐,那你能帮我们给楼上的老板引荐引荐吗?我和安子真是没其他法子了,别人在广州混不下去,还能回老家种田,我们家的房子和地估计现在都已经淹在水里了,是想卷铺盖都没地方去啊。”
阿四是个急性子,他也没杨守安那些顾忌,开口便直入正题。
慕慧娴也不计较,爽快地回答道:“楼上的制衣厂和打板厂都是张叔在管,但这事你们找他没用,得找老雷。”
杨守安和阿四相视而望,随后不约而同地问:“老雷是谁?”
慕慧娴并未立马开腔,思索了一会才继续开口:“老雷就是这里的房东,楼上两家厂子,还有四楼五楼的那些出租屋,全是他的。”
听到有了目标,杨守安和阿四心里刚有些高兴,却听到慕慧娴继续说道:“他平时不太过来,厂子的事情都交给张叔,一年到头除了收租那几天,连我都很少见到他,而且老雷脾气不好,之前来过一次,把几个干活不上心的车工全赶走了,他在村里有分红,还有其他生意,所以不太在乎这两家厂赚多赚少。”
两人脸色一苦,却还是心有不甘,连忙追问:“那他有没有联系方式?或者说住在哪里?我们去找他,总要试试,万一他觉得我们两个不错呢。”
慕慧娴轻叹一口气,像是对这个房东也有些无奈,但还是给杨守安他们解释道:“我这就有老雷的电话,但我觉得你们找到他也没用,他这人没一点同情心,之前楼上有个姑娘,只是晚交了几个月的房租,就被他连人带东西给轰出去了。”
谈话就此进入僵局,花店里一片沉默,唯有陈慧娴的《几时再见》还在滚动播放。
“等等,我突然想到个办法,你们两个会划龙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