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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飞燕的语气愈发哀伤:“爸,你怎么还这么执迷不悟?真的要让我跪下来求你吗?”
“燕儿,你这是在逼我往死路上走!”方若愚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噗通”一声,袁飞燕真的跪在了地上,滚滚泪水从贴着脸颊划落
“飞燕!”高大霞猛然推门而入,正撞见了女儿给父亲下跪的一幕,立时拉下了脸来。她朝着方若愚一瞪眼:“挽霞子,你好威风呀!”
“没你的事,你走!”方若愚心烦意乱地挥手。紧接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迅疾地扫向书桌。桌面上,国民政府的委任状分外扎眼,那是绝对不能让高大霞看见的东西。
“飞燕,起来,有什么委屈和我说,我给你做主。”高大霞拉着袁飞燕,目光无意识地看向了桌面。
方若愚顿时慌了,反身对着袁飞燕喝道:“滚,你给我滚!”他气冲冲地拍桌,不动声色地把相框翻了起来,狠狠扣住了那份委任状,“你要是对那个傅家庄再不死心,就不要回来!”
袁飞燕捂着脸站起身,谁也没看,低着头飞奔而去。高大霞看了看袁飞燕远去的背影,又转头盯着面前怒容满面的方若愚,诧异地问道:“飞燕跟傅家庄怎么了?”
方若愚咬牙切齿地瞪着她:“我再说一遍,我的家事,不用你管,出去,请出去!”
“疯子!”高大霞剜了他一眼,匆匆转身去追赶袁飞燕去了。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方若愚呆愣地站在窗边,看着袁飞燕疾步跑开的背影,忽地感到一阵恍惚。回想几分钟前,袁飞燕看他的目光还像是在看一位英雄,可几乎就在转瞬之间,这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不真实得仿佛像是在梦里。
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于那张委任状,却也可以说不在。只要方若愚和袁飞燕仍信奉着不同的事业,这一天便迟早会到来。
方若愚翻过了相框,看着那张委任状,脸上流露出了深深的疲倦。他拉开抽屉,划着了一根火柴。毫不犹豫地,他将手里的委任状点燃。纸条迅速燃烧、扭曲、蜷缩,在方若愚眼底映出了小小的火焰。
暮色四合,公安局门前,昏暗的灯光一闪一闪。袁飞燕站在灯下,望着远处的冷月光,眼神中的带着迷茫。不远处是公安局的大院,万德福正打扫着院子。见袁飞燕在门前徘徊,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姑娘,怎么这么眼熟?”他眯起眼睛打量了袁飞燕片刻,忽地咧嘴一笑:“噢,你是,喜儿,不对,袁飞燕吧?”
袁飞燕犹豫了片刻,轻轻点头。
“我是春妮,万春妮他爸。”万德福嘿然一笑,“我老听春妮说起你,说你对她可好了,怎么,过来有事啊?”
袁飞燕向院里面望去:“我想找一下傅家庄,傅处长。”
“傅处长这段时间被借调走了,不在单位。”万德福打量着袁飞燕,“你要是有急事,可以跟我说一下,我转达给他。”
“他去哪里了?”袁飞燕着急起来。
万德福为难地挠了挠头:“这个,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也不能随便说呀,是吧?”
袁飞燕的眼神黯淡下去,心不在焉地向万德福道谢,失魂落魄地消失在了夜幕下。月光如水,冷冷洒在了袁飞燕脸颊上,像是一抹晶莹的泪痕。
同样的月色照亮了黑石礁路上的小院。方若愚呆呆坐在椅子边,看着时钟来回摇摆,木讷的眼神之中似乎只剩下绝望和心碎。翠玲端着一杯茶水进来,放在桌边,忧心地看了他一眼。
方若愚一动不动,他似乎正在思考。翠玲轻轻敲了敲桌子,递上了水杯。少顷,他回过味来,端起茶杯,望着漆黑的夜空,忽然沉重地叹了口气。
“翠玲,我该怎么办?”黑暗中传来方若愚嘶哑的低语。翠玲一怔,静静地坐在了方若愚身边。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方若愚颓然地垂下眼帘,“燕儿大了,有主意了,我说什么都不好使了。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跟我翻脸。你说,她要是不理我了,我在这世上,活着还也什么意思?”
翠玲默默聆听着,清澈的双眼里倒映着方若愚懊丧的侧脸。
“原来,还觉着我干的事,是为这个国家干,是为民族干,现在……”他默默方下了茶杯,忽地苦涩一笑,“我也常常糊涂,散布个谣言,搞点破坏,这些雕虫小技,原来都是我所不耻的行径,现在我方某人居然也沦落到去干此等蝇营狗苟之事,可悲,可怜,可气!”
翠玲忽然按住了方若愚,反身从桌边搬来了一只木盒。打开盒子,里面居然是尽是自己戴着大红花上报纸的剪报,有厚厚一沓,叠得整整齐齐,郑重地盛放在垫着天鹅绒的木盒里,像是什么重要的宝藏。翠玲拿出剪报,指着报纸上的方若愚,笨拙地比着大拇指,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方若愚一下怔住了。他忽然意识到,原来还是有人在默默关切着他,真诚地为他所做的事而骄傲,尽管那些事并非出自他的本意,方若愚的目光从报纸上移到了翠玲脸上。月光下,翠玲的微笑像是一阵春风,吹开了方若愚内心沉寂已久的情愫。
一股难言的情绪在他的内心深处腾起,像是在压抑多久的野兽在低声嘶吼。方若愚的脑子一空,多日累积的黑色情绪占据了他的意识。他猛然拦腰抱起了翠玲,闷头奔进了卧室,野蛮地将她扔在了床头,随即狂热而痴迷地伏在了翠玲起伏的身躯上。月光迷乱了方若愚的视线,他只感到心头燃烧着熊熊烈火,几乎要从他的胸膛喷薄而出了。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方若愚猛然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像是一只发条用尽的玩偶。他看见了翠玲的平静面容,一双清澈如湖水的眼睛,倒映着如野兽一般狰狞的自己。方若愚像是被浇了冷水般,眼底的火光“呼”的熄灭了。他跌跌撞撞地摔下了床头,抱着脑袋蜷缩成了一团,难以言说的自责与惶恐在此刻化作了滚烫的泪水,在眼角悄然滑落。
方若愚哭了,哭得十分压抑,像是什么鸟儿难听的嘶鸣。翠玲合上了衣襟,默默起身,温柔地抱住了痛哭的男人,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月光拉长了他们的影子,向着阴影深处投去,直至交融为一体。
翌日,大连城新的一天在一阵沉重的轰响中拉开序幕。异变来自建新公司的实验室内,人人都清楚那里正在研制大当量炸弹的配方,那对于前线火力支援来说极为重要。近乎是毫无征兆的,巨大的爆炸撕裂了空气。意外发生的太过突然,当黑色的浓烟从试验场上升起,将蓝白色的天空染成一片漆黑时,众人才猛然惊醒,一场可怕的灾难已经发生了。
所有人的脸色皆是阴沉一片,建新公司刚刚成立就遭遇了如此严重的事故,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傅家庄不安地在抢救室前来回踱步。前线的战斗已然渐趋白热化,正是急需后方支援的时候。眼下出了这种意外,对接下来的军火生产来说可谓是一记重击。
大门打开,神情严肃的医生走了出来,傅家庄和李云光、高守平连忙向着医生汇拢过去。
“大夫,吴运铎同志怎么样了?”李云光急切地问道。
“受伤很严重,好在没有内伤,只是……”医生犹豫起来。
“什么?你快说呀!”高守平急得直跳脚。
“炸断了四根指头,有一条腿也被……”医生沉痛地叹气。
三人面面相觑,脸上升起了绝望的死灰色。
急救室的红灯骤然熄灭,护士推着缠满了绷带的吴运铎从里面走了出来。
“吴运铎同志。”傅家庄沉重地走上前去。
“我,我要回建新公司。” 吴运铎苍白的嘴唇微微一动。
李云光严肃地按住了他:“吴运铎同志,你的伤势很严重,必须住院治疗。”
吴运铎艰难地抬了抬眼皮,哑声说道:“我的脑子没,没受伤,我要回去,研,研制新配方。”
“吴运铎同志,你必须休息养伤。”李云光不由动容,眼底隐隐泛起了泪光。
“不。”吴运铎目光坚定地直视着李云光,“早一分钟研制出炸弹,前方战士就会少一些流血牺牲,为争取早一天胜利,我,我必须回去。”
围在他身旁的众人同时沉默下来。在钢铁一般的意志面前,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他们怀着深深的敬意朝吴运铎行注目礼,这是英雄理应享有的待遇。
一旁的医生红了眼眶。他久久凝望着吴运铎坚毅的面庞,低声赞叹:“这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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