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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庠大怒,伸手将桌子拍的‘啪啪’响,怒斥苏锦道:“专使大人,你太放肆了,本府一片赤诚之心,俯仰天地而无愧之,却被你说的如此不堪;你年纪轻,说话动作欠考虑,本府也不来跟你计较,只是你若是侮辱本官的人格,休怪本官上奏朝廷告你污蔑之罪。”
……
宋庠不悦道:“这事你别管了,扬州纷乱,不日你便带着你夫人回汴梁去,在这里莫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宋铨道:“爹爹,他是朝廷钦命的专使,闹僵了怕是不好,再说此人倒是有些本事的,年纪轻轻无寸功便能受圣上器重,一般人在他这么年轻时断难有如此成就。”
宋庠斥道:“有本事?有本事还要我开仓用军粮平抑粮价?这不是让我将身家性命搭上去行险着么?”
宋庠拂袖转身,哼道:“不送。”
先是左近游荡的饥民们开始啸聚潘桥一带,在冲过潘桥的岗哨之后,有人高声煽动要去大户家抢粮吃,于是乎风起云涌,饥民数量由数十而到数百,渐至数千;他们风卷残云般的席卷了北城六家豪华的宅邸;抢了粮食,打了人,有的人还极不冷静的放了火。
宋铨走进屋内,宋庠还以为是仆役进来了,背着身子喝道:“滚出去!”
宋铨沉思半晌,忽道:“爹爹,或许,苏锦的想法也有他的道理,他庐州的粮食尚未运达,借军粮周转,而后补仓,只要你和他守口如瓶,上面又怎么会得知?况且此举是为了扬州百姓着想,他可没存着私心。”
熊熊的浓烟冲天而起,繁华富庶的扬州城仿佛忽然变成了地狱,富家护院自发组织起来跟暴民对抗,扬州厢军也急忙赶来增援,在一番血腥残酷的打杀之后,百姓们抵不住官兵和护院的联合打击,纷纷作鸟兽散,丢下七八具尸体和几十名伤者。
苏锦默默地走着,默默地看着,他有一种强烈的自责,自己是钦命筹粮使,来扬州已经四天,不但未能将形势逆转,反而爆发了更大的血案,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同时他也为宋庠的执拗和昏聩感到愤怒。
扬州街头上的士兵的身影越来越多,这是宋庠的严防死守的策略所致,但饥饿之火已经烧昏了百姓的头脑,潘桥一带当士兵盘查一名手拿木棍准备翻墙爬入梅翰林家的后院打枣儿充饥的百姓的时候,这一切忽然就像油地上丢下的一个火苗,瞬间激起了熊熊大火。
宋庠黑着脸道:“苏专使,这是本官的事,用不着你操心,即刻起城中事务无需你插手,你既不能筹集粮食来缓我扬州府之急,本府对你也不报太大希望,但是要用军粮平抑粮价,陷本府和一干扬州属官于悖逆律法之境地,本府决不能答应。”
宋铨想了想道:“不至于如此吧,苏锦该不会是那种人。”
王老六一家四口不堪受冻挨饿自杀身亡的消息不胫而走,扬州城的百姓们这二十天来耳闻目睹了诸多惨状,先是数次聚集暴乱造成十几人死亡,伤者数十,还有数十名百姓被官府拿入大牢,再便是目睹王老六一家这样的人间惨剧在眼前上演,饥饿的肚子,空荡见底的米桶,空瘪瘪的钱袋,寒冷刺骨的天气,这一切让扬州百姓们的忍耐力再次到达临界点。
苏锦怒气冲冲的冲出房间,将迎面走来的一人撞的差点摔倒,苏锦连道歉也欠奉,急速的去了。
苏锦做了数下深呼吸,将心情稍加平抑,耐心的开始了说服教育工作,可是自始至终,宋庠的头都像吃了摇|头|丸一般,左右划着弧线,表示坚决不能同意。
宋庠点着宋铨的鼻子道:“你懂什么,人心险恶,你又能懂得几分?爹爹我原本在汴梁身居中枢,也未曾得罪过谁,只是因为反对范希文戍边之策便被排挤至此,官场上的事儿,你懂得了多少。”
苏锦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暗暗祈祷,千万不要下雪,一旦下雪,扬州百姓们的日子将加倍的难熬,而雪后的官道也会大大阻碍龙真的运粮车队的前进速度,那是最糟糕的一种情形。
宋铨惊讶道:“苏锦居然要动军粮的主意?”
阴云密布,天色灰暗,一连两日扬州城中死气沉沉,空气憋闷的犹如凝滞不前的厚厚的凝胶,无形中叫人难以呼吸,喘不过气来。
苏锦冷笑道:“你怕丢了乌纱和脑袋,便任凭百姓饿毙冻亡,若是后面出了更大的漏子,你便能安心保住你的官帽么?”
宋铨忙道:“爹爹,是孩儿,您怎么了?”
宋庠怒道:“糊涂小子,他说的五十万石粮食纯属子虚乌有,就凭他,何来五十万石粮食?庐州是什么地方?贫瘠的小州府而已,丰年粮食尚且交了赋税之后只能自给自足,何来五十万石粮食让他来调运,很明显是假话;据我看,他是病急乱投医,军粮确实能缓解燃眉之急,朝廷派他的差事也能初有成效,一旦朝廷降罪,他必会推说不知是军粮,到时候倒霉的是你爹爹和一干扬州官员。”
苏锦仰着头,思绪急速的翻滚不休,猛然间,脸上一凉,这一丝凉意像一股寒流直透入苏锦的心中去,让苏锦本已焦急的内心瞬间变成一座冰窖;在他空洞的眼神注视之下,天空飘飘洒洒的下起鹅毛大雪来。
被撞之人是宋铨,他揉着胸口半天才缓过气来,看着苏锦的背影道:“这是怎么了?外边已经乱成一锅粥了,里边这里还在打仗。”
太平岁月过的越久,人们对于苦难的抗压能力便越低。
薄暮时分,苏锦带着王朝马汉赶到了现场,现场已经戒严,士兵们打扫着满地的狼藉和血污,有人忙着扑灭熊熊燃烧的大火,地上的尸体已经被移走,伤胳膊断腿的百姓被士兵们拖着上了镣铐,准备押进寒冷黑暗的州府大牢。
当时那百姓争辩了几句,厢兵士兵不识时务的给了他两巴掌,顿时激起了那人的怒火,他愤而反击,用棍子将那士兵的胳膊给打断了,激怒之下,那士兵一刀便将此人送上了西天,消息传开,顿时如炸锅一般。
眼前之事,已经到了火烧屁股的时候了,这宋庠还在纠结于军粮不可擅动的原则,而不变通,其实暗中用军粮代为周济,事后用运来的粮食补仓即可,可他就是死脑筋,不愿意。
苏锦强自压抑心中的恼怒,他只是不明白,这个时代的在后世名声显赫为人所景仰的人物,却大多数是沽名钓誉之徒,不管什么事,先将自己的利益往前一放,所行之事也以此为参照,稍有逾越便推三阻四的不肯。
苏锦知道,这一切还仅仅是开始,他无比急切的盼望龙真快些将粮食运达,但苏锦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最快也要六七天之后才能抵达,可是这脆弱的扬州城能不能挨过这六七天呢?
宋庠道:“若非如此,我又怎会和他翻脸,这可不是一般的罪责,连累的是扬州城大小数十官吏,这事难道是说笑的么?”
宋铨道:“爹爹为何这般恼怒?适才孩儿看见那苏锦也是怒冲冲的出去了,你们吵架了么?”
宋庠叹息道:“朝廷也不知怎么想的,派了这么个筹粮使下来,于我又无丝豪助力,反而出些糊涂主意,我不同意,他便大放厥词危言耸听,真是教人头疼。”
宋庠转过身,面色稍霁道:“铨儿来了,坐。”
苏锦终于怒了,发狠道:“宋知府,莫怪本人没有提醒你,你若是不愿变通,怕是城中变乱将起,到时候你后悔莫及。”
苏锦气极反笑道:“你便抱着你可笑的高尚的内心在此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吧,本人虽年纪轻,但绝不糊涂,奉劝您一句,祸事就在眼前,再不换换思路,将会有大麻烦,到时候你想既忠又义,那是万万不可能。告辞!”
宋铨不再多言,垂首道:“知道了。”
宋铨不服气的道:“但无论如何,苏锦此举对我扬州百姓有利,怎么看都不想是有私心的样子,况且事情败露,岂是爹爹所说他能推脱便推脱的,朝廷必然要拿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