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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南修目送他走远,不禁有些羡慕玄青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这份洒脱,在粗陋不堪中出生成长却不留一丝印记。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晏南修走到暖房前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这扇松木门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见到云裳了,他却有点不敢进去,尽管一路上做好了心理建设,还是很心虚、惶恐。
到底是没能保护好她,见云裳比见父皇紧张多了,晏南修再次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木门。
太阳在这一刻突破云层,午时的强光穿透窗花投进了屋,他被阳光晃花了眼,不过还是很快就看清了屋里的一切。
云裳睡着了,纤细的身子半卷在一张用软篾做的椅子里,脸上沾着散开的秀发,只露出微红的鼻尖,应该是暖气太足被热的。
而晏南修像被一棒子打晕在原地,目光落在了显眼的肚子上,灼热的刺激着他的感官,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汩汩地冲击着心脏和眼角。
云裳怀孕了,她怀孕了!
他脑袋里不断重复这两句话!云裳怀孕是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怀孕了,只有他像个傻子一样被隔绝在外,每个人和他提起云裳的语气,多么宽容,多么平常,好似她只要苟且的活着已是天大的恩赐!
荒唐、欺骗、可笑,绝望很多很多情绪像一道炸雷从头顶霹雳而下,从天灵盖咆哮着冲到了脚底,隐约中听明白了父皇口中,你应该去看她一次的意思,这哪是什么父爱,他就像主宰一切的神,用最宽宏大量最慈祥的语气说,生死由他定。
这是最嚣张的蔑视。
仅是一瞬间,周遭静得令人无法呼吸,暖房里的热气好像被隔绝了,孤独感涌了上来,晏南修能感受到此时时刻,他身心比在雪里地还冷,心仿佛被一把锥子穿透,血水化成黏黏糊糊的泪珠子从眼眶子里流出,晏南修捂紧嘴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不知站了多久,他有些畏惧,又有些自责地走到云裳身前蹲下,静静地看着她,有千言万语,却不敢叫醒她。
云裳眼角润润的,不是哭过,是一种舒展放松的神态,显然睡得很酣畅,自从在怀娄城西郊见到她,这么多年痛苦的、悲伤的、怨恨的、高兴的模样他都见过,独独没见过她放松的模样,他想多看一会,把呼吸放得很轻,沉默的注视着她,这种沉默震耳欲聋,撕心裂肺。
道歉、解释和承诺?好像已经没有任何语言能说服,把她扔在这里半年不闻不问?她像破碎的月亮,又像熟透了的果实,在无人的角落等待命运的审判。
他不敢想象,在高台围困的日子,她如何度过的。
“你回来了。”晏南修看得正入迷,听到一声久违的,难以置信的问候。
你回来了,就像在问出门回来的相公一样,晏南修心里的肉像被小猫爪子抓了一下,欣喜交加无法自控,手不自觉的想去把人扶起,云裳甚至目光都是朦胧的,却下意识躲了一下,他像个迟钝的孩子,“我……我扶你起来。”
云裳没等他反应,手抵着椅子边缘已经坐起来了,睡久了右边肩膀发麻,她顺手揉捏在那处,用刚睡醒懒懒的声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早上回的。”
晏南修点到即止,又没了话,不是不想说,看到她挺着这么大一个孕肚,有太多的话统统卡在喉咙,无法说出口。
两人沉默了一会,晏南修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在她嘴上轻轻吻了一下,云裳这回没再躲,弯着眼睛对他笑,目光像一颗星,像一道光,那么漂亮,那么可爱。
“对不起,你受苦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怀孕了。”
晏南修用下鄂蹭了下她的鼻尖,捧起她的脸,巴掌大的脸一只手就包裹在里边,“我现在带你回府。”
云裳没说话,只是怔怔的看他,抬起手指放在他心脏的位置,心跳的声音能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对视着,谁都没回避,两双眼睛里有太多的情绪无法表述,“哎呀,”云裳收回手,摸在肚子上,“他想踢你。”
“让我摸摸。”晏南修顺理成章把手紧贴在她的肚子上,虽有棉衣隔着,还是能感受到炙热的,正在跳动的鲜活生命,云裳没有制止他的行为,兴许是躺久了,又被他紧紧贴着,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眼神稍微流露,晏南修就懂了,把她身子扶正坐好,脸上抑制不住的笑道:“他很乖。”
“用什么身份回去?你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南修你应该很清楚吧!”云裳用反问,回应了他们现在并不明朗的处境。
晏南修愕然了瞬息,“谁来过了。”从她的话里,她的态度,能感觉出有人对她说了什么关键信息,而她还能这么心气沉静,头脑清楚的阐述,可见那人对她的影响力不小。
“王妃。”
听到是许黛娥,晏南修停顿了一下,带着不明显的怒意问:“她来做甚。”
“她是宁王妃,你的王妃,你问她来做什么,当然是帮你来善后的,晏南修你挺失败的,该安抚的人没安抚好,不该招惹的人又不放过,我这副样子回宁王府,算什么呢?最多算个欢宠,你可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不能不在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晏南修听到欢宠二字,眼神一下变了,僵直而凶狠的看着她,“我对你的心世人皆知。”
“对啊,对我可真好,丑态尽出,世人在背后嚼舌根唾弃的是我,非要说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和你的事,只是你风流韵事的一笔,”云裳一字一句的控诉,“你从出生起就是皇子皇孙,你身份尊贵,你位高权重,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我是夹着尾巴的过街老鼠,谁敢碰谁倒霉,你对我的好就像一个大人拿糖哄孩子一样,我应当感激涕零,感恩戴德是吗?”
这种太诚实的坦白,烫伤了晏南修的嘴,他刚想说一个我字,还含在嘴里,就听到门外有人在叫云裳,回头一看,一个黑瘦的妇女手上拿了碗热气腾腾的汤。
“有人在啊。”风娘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熬了一早上的母鸡汤,给你补补身子,太烫了,我先找个地方放啊。”
“你是宁王吧,云小姐望眼欲穿总算把您给盼来了”风娘向云裳使了个眼色,对着晏南修福了一礼,“王爷外头寒气重,您也喝碗热鸡汤,身子。”
她麻利的把土罐耳上的碗取下,舀了两碗鸡汤,放在小木桌上,“要我一个老婆子端给你们啊,过来,过来。”
风娘满面推笑,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两人自是不好再驳了她的面子,都走到小木桌前,她又说:“王爷一回来,落了这么久的雪都停了,是个好兆头呢。”
风娘把汤端到云裳手上,对晏南修说:“王爷,云小姐在里这孤苦无依,心中有气让她撒撒就行了,日子还长着呢,小夫妻难得见面,闹啥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