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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从此,他对牛屎有了感情。它比狗屎份量重,捡狗屎费力费时间,还得赶早。捡牛屎就快得多了,一抠一大坨,半个下午就能捡满满满的一畚箕,但当牛屎虫在加工牛屎的时候,他是不捡的,而是蹲下来看。
它用上了全部的脚,抓取了牛粪的精华部分,也就是外焦里嫩的嫩的部分,外边被太阳曝干的部分它是不要的,不要看它是屎,屎也有层次和等级。
再层层抓取,层层叠加,像食品加工的刷浆部分,似乎手忙脚乱,但很快就形成了一个草球,绿得非常纯粹的粪球,它是那么微不足道,对于一块大牛屎来说,它就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部分。
它要前进,但它其实是倒退的。它用后腿向后蹬着,向上蹬着,它触角上的眼睛像山茶花花蕊上的花粉,摇荡着,观察着后方的路。
它的脚是革质的,它的身子也是革质的,它的触角,也是革质的,坚硬得很。但它也经常手忙脚乱,特别是上坡的时候,沙子松动,石子松动,容易打滑,一个不注意粪球就滚走了,越滚越快,它也越追越快,似乎要飞起来了,甚至就地打滚,学着粪球以毒攻毒。
然后,又慢慢地往上推,小心地往上推,脚却爬得快,眼睛像天线一样摇动着,观察着后方的路,明显比第一次更稳重了。
但还是会出现很多意外。如风吹,如人的脚踢,鸡爪的掐动,还有它自己的脚滑,等等,让它再一次兴奋地向下追去,再慢慢地往上推来。
他当然知道它是吃屎的,但他喜欢它求生的行动,他常常忘了它是吃屎的,而是认为它推回家去,是在做一个很宏伟的建筑,完全绿色的,节能的建筑。
他喜欢看它下坡,它抱着粪球,也是越滚越快,有时碰着石块,撞得它们飞起来,再摔下去,它还死死地抱着球。但有时撞得实在太凶,巨大的撞击力把它们炸开,它与球竟在空中分离,各自摔去,它还要瞄准球,奋力地追去,或滚去。
他看着它,有时竟忘了牛已走远,或粪筐并没有捡满,或放学回家后还要挑水或者浇菜。
在这即将参加研究生入学考试初试的时候,他第一个想起来的励志鸡汤竟然是屎壳螂。他的老师同事都报以佩服的一笑,认为这是独具一格的“名人名言”。他也利用一切时间,践行着他所见过的屎壳螂精神,主要是背他的英语,考研,英语为王,英语,单词为王。
一起床,他到校后的山上,那块他初中时就已在那里背单词的大青石。早读时间,晚自习时间,他跟学生一起背书,或抄词句,他对讲闲话的同学说道:
“你看,老师都这么认真地在背书,我可是有工资拿嘞,你还要吃父母的,还不向我学习,浪费这么些时间干什么呢?不仅影响别的同学学习,还影响你的老师学习呢。你不需要向张海迪学习,向保尔·柯察金学习,向我学习就够了。”
他的学生懵懵懂懂,不知道他要考什么。但他也心里有所愧疚:
“嗨,本来我是要辅导学生的,这样埋头看书,对得起他们吗?”
但他们又确实很少问问题,不看书的老师,还不就是在教室外抽烟,或者串连起来在走廊上聊天?
他确实是这样安慰自己,但他后面想起来,觉得自己还是有点自私,为了自己考研,没有主动去辅导学生。
这样的努力,和这样的“名人名言”,乌拉是不知道的。
因为很快,他们又恢复了有空就打麻将的状态,他虽然心焦,他父母虽然心焦,但他已然身不由己。
他去她们家,不打麻将又能干什么呢?
无事可干。
他不去她们家,又怎么能有晚上回家时那短暂的温存呢?虽然只是握握她的手,但在周围已然形成一个温暖的包围圈,让他脚步轻快,心灵飞升。
况且,有时,他还能感受到她胸前弥漫的热力,像蒸着白色包子的蒸笼,但又并没有那么热烈而危险,让他怦然心动,是生命蓬勃发展的气息,在这地球上,他还未发现比这更温暖的地方,更安全的地方。
既然能握她的手,那离拥抱还会远吗?
如果能够拥抱,那离接吻还会远吗?
如果能够接吻,那离宽衣还会远吗?
如果能够宽衣……?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因为他可耻地咽了一口口水。
“这可耻可恨的口水。”他骂了一句,禁不住又咽了一口。
他知道这是可耻的,他后悔这是可耻的,但没有第二个人发现,所以他很快就将它忘记。
他讨厌麻将,但他期待她的手,在黑暗中,让生活通红透明,在一瞬间,让身体和生命极限膨胀。
虽然他们很少说话,他觉得,说什么都会搅乱这美好的境界,一说话就干扰了他对她的心脏和灵魂的把握。她的血,流得多么有力,血流得有力,就是心脏跳动得有力,心脏跳动得有力,就是她的思想,她的灵魂,因为他而激发感动。
他相信,是因为有了他的手,他的眼光,她才会这么有力,这不是气功,但胜过气功。
这就是爱的力量,他相信,爱的力量,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像气功一样的力量,内力可以传递,内功可以修炼,只要他的心向着她,她的心向着他。
她的心是真的向着他吗?
他不敢去问这个问题,也很少去想这个问题,因为在妈妈隐约的担忧中,他已经学会了掩耳盗铃,他不经意间成了一只鸵鸟,只会翘着美丽的屁股,等待敌人的到来。
而且,很多事情是妈妈不知道的,乌拉也不知道的,只有他和阿姨知道,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真的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吗?
他不敢肯定。
因为他发现,阿姨也会骗人。
那天,又是一个黄昏,又见对面瓦房的炊烟袅袅升起。电话铃声响过之后,阿姨对乌拉说:
“你家大爷又来镇上修车了,带了几个人,准备到这里吃晚饭。”
乌拉很自觉地很快地送他从另一条小路回家去了,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