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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牛税?”卫大善人掏了掏耳朵。
“牛税。”二管家点头。他当时就跟师爷确认过好几遍。
卫有财诧异:“咱们县里有过牛?”
二管家说:“至少过去几十年,没听说过有牛。”
其实不只是邺县,冯远郡自古以来都没有牛。此地毗邻南方大山,地气独特,耕牛难以存活,农活用的都是一种形似驴,但比驴略小的丁骡。不说冯远郡,整个纪国有牛的地方也不过十中二三,不像北方诸国耕牛遍地。
“都没有牛,还征什么牛税?”
二管家看了看卫大善人的脸色,小声说:“师爷说,就算没有牛,也不妨碍朝廷征牛税。”
卫有财沉着脸问:“到底怎么回事?”
“赵师爷说最近朝廷启用了一个北方来的大儒,一手文章非常有名。那人来了后就开始变法,提了个‘匀税入丁’的法子,就是按人头收税。每有五十户,就算大家伙有一头牛,就得交牛税。据说渔民和跑船的船工也都得交牛税。”
卫有财气极反笑:“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给爬出来了!会写文章?会写文章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管家也愤愤地道:“说不定就是因为会写文章,所以才能这么缺德!”
卫有财骂了几句,就沉默了,好一会方道:“回去吧。”
“不去下河村了?”
“不去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变天了,你跑一趟山里,把老六叫回来。”
管家吃了一惊,问:“要把六爷叫回来?”
“大灾之年,肯定会有流民。没有老六,咱就得逃荒了。”
管家脸色变了,不敢多问,牵着驴,顶着流火的太阳回到了宅院。
赵师爷的消息果然灵通,没过两天朝廷加税的旨意就到了县里。邺县地处偏远,旨意是到得最晚的,其它地方早半个月圣旨就到了。一时间处处民怨沸腾,自然有许多人眼见活不下去,就开始琢磨其它的活路。
雍州这地界,自古以来就没有肯老老实实饿死的良民。
这日清晨,小卫渊吃过早饭,就又向家丁操练的空地奔去。才刚跑到空地边缘,忽然空中降下一双大手,把他腾云驾雾般地抱了起来。
这是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大汉,右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大汉举着卫渊,恶狠狠地盯着他,面相凶恶。
小卫渊左右看看,发现自己的位置比平时被别人抱着时高得多,看到的都是众人的头顶,顿时大乐。
光头大汉把卫渊的小脸扳回来面对自己,奇怪地问:“你不怕我?”
小卫渊疑惑道:“为什么要怕你?”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卫渊能感觉到在这个庄院里,光头大汉是除了卫有财和管家外,第三个对自己充满喜爱的人。所以不管这光头如何龇牙咧嘴,小卫渊都只觉好玩。
光头大汉哈哈大笑,说:“好小子!走,咱们去找你爹!”
大汉抱着卫渊,走到角楼处。卫有财此时换上了短衣,手里拿着张猎弓正在试弦。只不过卫老爷明显四体不勤,没拉两下就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放下。
光头大汉走到卫有财面前,道:“大哥,我回来了!”
卫有财仰起头,看看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的大汉,再看看安静坐在大汉臂弯里的卫渊,疲惫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说:“老六啊,回来就好!”
光头老六道:“我来的路上已经看到不少流民,都是从东北方向而来。大队已经到了三十里外,怕是有几千人,而且里面有人领头。”
“他们现在什么境地?”
光头大汉沉声道:“我趁晚上摸进去过,领头那些人在煮肉汤。肉味不对,怕是人肉。”
卫有财平静地说:“人饿急了,什么都会吃,不奇怪。”
他思忖片刻,道:“三十里外,那就是后天就能到咱们这了。咱们这偏远地方都能来几千人,看来东北那几个县已经没什么人烟了。”
大汉说:“大哥,我这次带了三个得力兄弟,十具皮甲,三张上好强弓。流民走的不快,咱们只要避开大队,想要冲出一条路也不难。大哥,逃还是守?”
流民过境,寸草不生,这句话不是说着玩的。流民手里的锄头可以锄地,也可以锄人。卫宅里上上下下不过几十口人,要面对的可是几千流民。一旦破宅,那就是绝户。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要背井离乡,变成流民。
卫有财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许久方道:“守!”
光头老六精神一振,狞笑道:“好嘞!”
仅剩的两天里,庄院里所有人都卯足了力气干活,又把院墙加高了半尺,薄弱处也搭上了支架。
这两天里无论卫有财到哪,都会抱上小卫渊。小卫渊就看大汉从皮桶里取出皮甲强弓,看着一个个家丁拿起武器,穿上皮甲。然后在第三天早上,小卫渊和所有人一起吃了顿饱饭。
天放亮没多久,大路尽头已经可以看到滚滚扬起的尘土,里面影影绰绰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这一幕,院墙上有几个家丁就有些双腿打颤。
卫有财早就换上了劲装,此时抱着卫渊,不疾不徐地上了角楼,命人在顶上放好太师椅,就抱着卫渊坐下。管家和光头大汉已经在角楼上站着,看到卫有财抱了卫渊上来,都是一怔。光头大汉就问:“大哥,不适合带孩子上来吧?万一…”
卫有财一摆手,说:“不碍的!渊儿省事早,现在什么都明白,让他早点见见血也好。”
管家道:“老爷,您在这也不合适啊!”
卫有财嘿的一声,说:“你们不用管我。如果被流民破了宅,我躲哪里都是个死。所以今天我就坐在这,看看他们怎么破我的家,吃我的肉!”
说话间流民大队已经逼近。流民个个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是脸上全是凶狠。他们有的拎着锄头,有的举着草叉,许多人身上都有大片暗色污渍,一看就知道是干涸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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