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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慎出了竹楼,径直向县学而去。
得知孔教谕并不在县学,少年便调转方向去往三味书院。
那门子与谢慎早是相熟了,见谢慎风尘仆仆的前来,陪着笑脸道:“谢小相公怎么这般着急,可是刚从府城回来?”
谢慎苦笑一声道:“甫一回到余姚,谢某便直接来拜见师尊。去了县学并未见到师尊,这才赶了过来。吴小哥,师尊现在可在书院?”
“教谕大人刚刚给诸生授完课业,现在应该正在内堂休息,谢小相公来的真是时候。”
谢慎冲他拱了拱手道:“多谢了!”说完他便也跨步进入宅院内。
三味书院的建筑布局谢慎早已清晓,轻车熟路的来到授课的正堂前,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方步踏入屋内。
绕过四扇花鸟屏风,谢慎迎面走去,见孔德道正端坐四出头乌木四方椅上养神,思忖了片刻还是拱手一礼道:“学生谢慎拜见恩师。”
孔教谕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笑道:“是谢慎啊,府试,院试已考完了?”
谢慎点了点头,和声道:“四月的府试、五月的院试相连,同在绍兴府,考下来倒也是顺畅。托恩师的福,学生两科都拿了案首。”
孔教谕微微一愣,显然没有想到谢慎轻而易举的就拿到了小三元。在他的印象中,谢慎虽然天资聪颖,但底子并不算扎实,虽然能写出卓越不凡的时文,但连拿三科童生试的案首,显然难度很大。
但如今,谢慎就是把这样一件难度很大的事情变为了现实,不得不让孔教谕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好,好!老夫果然没有看错人,谢慎啊,你虽然童生三试皆为案首,成为了县学生员,但切不可有所骄恃,当悉心进学,以尊圣人之道。”
孔教谕一边捋着胡须,一边感慨道:“余姚虽然文兴鼎盛,但近十年也没有人拿过小三元了。你能够拿到小三元,说明学识已经得到了提学大人的认同,前途远大,大有可为啊。老夫晚年能够收得你这么一个学生,也算是无憾事了。”
孔教谕是二甲进士出身,以他的身份地位来到余姚做区区一教谕绝对是屈才了。不过人各有志,孔德道偏偏对官场浮沉不敢兴趣,而有心教书育人。
余姚文风鼎盛,但是大多数的学子往往循规蹈矩抱着朱子集注不放,写出来的文章也都是十足的套路文。这样的文章或许很精致,但肯定不可能从万千文章中脱颖而出。
谢慎的到来却是改变了孔教谕的认知。这个少年非但诗词信手拈来,时文作起来也毫不马虎。虽然他经学功底还稍稍欠缺,但瑕不掩瑜,不论是文章立意,还是行文技巧都高出同龄人数个档次。这么看来,谢慎夺得小三元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稍顿了顿,谢慎继续道:“学生这次来拜访恩师,除了此事外,还有一事想要向恩师请教。”
大明朝的业师除了传道授业,还有一项重要的职责那就是解惑。
这个惑的范围很大,并不局限于书本之上的内容,换句话说,便是学生有什么情感上的问题想要向业师请教,业师也是不能拒绝的。
当然谢慎这次要向孔教谕请教的不是什么情感问题,而是大明官场的一些潜规则和他个人的一些纠结之处。
“你但说无妨,为师若是能够解答一定不会藏掖。”
“恩师觉得,本朝吏治如何?”
孔教谕微微一愣,旋即笑声道:“你怎么会问这么个问题。当今天子仁德爱民,君臣同心,吏治自然很好。”
“如果出了宵小,陛下会如何决断?”
“自然是惩治宵小,以儆效尤。”
“但若是这个宵小是位高权重之辈,或者是皇亲呢。”
二人之间的对话很简短。直到此,谢慎都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与盐运使卢仲景案相关的细节。
倒不是他不信任孔教谕,而是即便他把此事的细节说予孔教谕听,以孔教谕的性子也不会掺和。
稍稍沉默后,孔教谕沉声道:“若是宵小是这两者之一,便需要有仁人君子站出来。”
孔教谕的回答让谢慎很失望。
他这么回答看似点明了方法,实则什么都没有说清楚。
可是谢慎不甘心,他继续问道:“那么,恩师以为若是为了大道暂时与宵小合作妥协算不算有违君子之道呢。”
孔教谕稍稍一顿道:“那要看这大道有没有价值,若是济世安民的大道自然不算违背君子处世之道。”
孔教谕继续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许多人以为做到这三样就是君子,可为师认为做到这些不过是做到君子的表层。”
谢慎追问道:“那依恩师之见,什么样才是真的君子?”
“老夫昨日读《周易》读到这么一句,颇有感悟。”
孔教谕深吸了一口气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那么唯独缺的这一条是否就是君子之道呢?”
“这恩师,这是何解?”
“这一条道便是转机之道,便是奋斗之道,便是以不可能变可能之道。孔圣有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君子之所以能够成为君子不是因为他们参悟了大道五十,而是他们坦荡处世,参悟了那唯一的一条变数。而小人则是处处计较,被物化得失牵绊,反而陷入困局。老夫这么说你可明白了?”
谢慎听到这里方是恍然大悟。
其实孔教谕从一开始便把答案告诉了他,只是他一直被心中执念羁绊,无法领悟。
勿忘本心,不被俗物羁绊,则凡事必有变数!
羁绊谢慎的自然就是科举功名。他之所以不想和王守仁一起去杭州便是怕这件事牵扯到太多的大人物,进而影响到功名。现在看来,反而是他落于俗套之中了。要想守得云开见月明,便要不惧艰险,为知己这死。唯有如此才是君子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