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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野慢慢地睁开眼睛,下午的阳光很温暖,从门窗透进来,极远的地方,有人击鼓报时。他躺在一张软和的床上,午睡刚刚醒来。他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听见身边沙沙地响,他睁眼看见一身宽袍的女人坐在他的床边,咬着线头,正在缝补。
息辕想要有个人跟他说说话。他已经试着翻筋斗和倒立,可是很快这些也都没意思了。他无奈地围绕火堆转圈子,试着唱家乡的歌。可是无论他怎么唱,那歌都是一样的——
“天黑黑,要下雨。”
古月衣并不诧异,他一步步往前走。他知道这些人都死了,当他获得晋北侯封赏的时候,他的战友们被埋在贞莲镇外的墓地里。而他们现在只是偶尔走了出来,在这座寂静的镇子里休憩一下。
他们在一起,所以他们不怕屋外的那些人。
他的思考被中断了,披头散发的女人向着他跑来。吕归尘看见那个女人的脸,欣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是那个女人啊,他像依赖母亲一样依赖了许多年。他小的时候很傻,不明白男女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很担心这个女人嫁给别人,因为那样她就会住到别人的帐篷里去了,他心里琢磨他要娶这个女人,这样这个女人就能天天和他呆在一起,在他入睡的时候给他讲很长很让人犯困的故事,然后轻轻地亲亲他的脸蛋悄悄离去。
息辕忽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巨大的恐惧感包围着他,难道就是这样了?在这里直到永远永远?
古月衣觉得眼泪流了下来,他的心里空荡荡的,似乎并没有悲痛。可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悄无声息。他转过身,面对着夜空下漆黑的土墙。土墙背后巨大的身影正在注视他。那个身影比土墙还要高大几倍,他踏前一步,踩塌了墙身,阴冷地笑着。
千千万万的盗贼在他的周围出现,屋顶上、土墙上、小街的拐角、高处的旗杆,他们都出来了。而古月衣只有一个人,他的同伴都死了,镇子里的人也都死了。
息辕已经在这座城市里转了很久了。他去了每一面的城门,城门紧闭着,城墙很高,没有任何办法逃出去。城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屋宇兵道,也没有河流,只有一堆巨木燃烧在城的中央,火焰永不增减。
息辕觉得现在自己站着都能睡着了,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比睡觉更舒服,没有什么东西比枕头更柔软。
“为什么?你说每个人都只有自己。”
诃伦帖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冲过来抱起了吕归尘。她把这个孩子的脑袋按在自己肩上,不要命地奔逃,她喘息着大声说话:“别怕!别怕!要是怕,就闭上眼睛!”
“别怕。”她怀里抱着小舟坐在窗边,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他把头缩在女人的怀里。他感觉不到女人的体温,所以他努力地贴近女人要让她觉得暖和。他想把自己的体温分给她,因为他们是一起的,儿子和母亲生来就是在一起的,他是她的一切,这是从他哇哇诞生那一刻起被注定的规律。
这个赞誉多像一个嘲笑,每多一个人说出来,便多一分可信。当整个东陆都知道晋北新的将星古月衣的时候,满纸谎言的战报就变成了事实,其他的,都被慢慢地忘掉。天长日久,自己有时候都觉得模糊起来。晋北侯造就了新的将星,被晋北侯当殿斩杀的骑将会死不瞑目吧?晋北侯只是要用他的血,来染红新将星的战旗。
息衍没有说话,静静地伸出手。息辕看向周围,此外再无一人。这座城忽地空了,五百精锐和数万大军都是他的一个梦而已,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燃烧着的巨木堆。他坐在木堆边,他的叔叔向他伸出手。
但他还是担心,他想要起身看一看。可是真是太疲倦了,他用了几次力,还是没能克服那可怕的睡魔。
姬野点了点头,他太久不喊她了,于是在心里悄悄地喊了两声练习。而后他轻声说:“妈妈……”
三千五百精锐,若是在城头一阵乱箭齐发,也把几百个丧尸钉死在地面上了。
她轻声说:“我们这样的人,太卑贱。就算是死了,也不会被人记住,活在这乱世里,都是多余的。公主是千金之体,很多人都关心你的,要和关心你的人多说话。”
“宁卿公子,有的时候真的不相信你是个目盲的人啊。”雷碧城低声说,“没有一次你需要摸索。”
“是。”
“听错了。”他心想,“要是真是不小心点着了火,他们还不忙着救火?不会那么安静的。”
门外走动的那些人开始低声说话了,他们三三五五地聚成一团,悄声议论,他们偶尔把冷冷的目光投向这边。姬野躲在女人的宽袍下,可是他依然能够感觉到。
她说得很平静,可姬野忍不住大哭起来。他想是啊,她已经死了,所以世上只剩我一个人。
古月衣走在贞莲镇的兵道上,人们夹道等待着他。可那些人都沉默着,古月衣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他咬了咬自己的手指,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不过前两天还很管用的这招如今已经失效了,他的手指已经迟钝到不觉得痛的地步了,虽然被咬得满是血痕。息辕想接下去这些丧尸若是还不攻城,自己将是天下少有的因为困而发疯的人了。
那个女人……她曾在安静的晚上给他讲很长很让人犯困的故事……然后轻轻地亲亲他的脸蛋悄悄离去……
“在三百八十里之外。”雷碧城低声说。
“我和你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女人说。
“跟我走吧。”那个人说。
“我很害怕,他们有很多人。”姬野再次说。
那是一个全世界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
女人把姬野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坐着,轻轻把面前垂下的长发理开。姬野看到她的脸了,她的脸色苍白,笑容温暖,眼睛里缓缓流下两行鲜血。她是枯槁的,没有任何生气,眼睛里空无一物,唯有那笑容,像是刻画在嘴边的,从不改变分毫。
“我不同,你是我的一切。”女人这么说着,轻快地唱着歌儿,“生下来是小老鼠,迎风长成男子汉……”
吕归尘在估算那一队铁骑有多少人,也许上百吧,对他来说有点棘手。如果他有一匹快马,那么出其不意地突入骑兵队,杀伤十几个而后撤离是有把握的。可现在他没有战马,便只有设法抢一匹。
而屋外的那些人似乎愤怒了。他们在墙壁上捶打,他们开始吼叫,他们绕着屋子急跑,带起呼呼的风声,他们变幻出狰狞的各种形象,要冲进来。可是他们没能得逞,温暖的阳光在这间屋子里,外面的人无可奈何。
“为什么为什么,他刚才藏在哪里,我没有找到他,否则我又多了一颗人头可以领功。”
“是!”
“那是绝望么?”吕归尘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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