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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声中断,黑衣从者拔刀,刀色生青,刀身笔直,刀镡中那粒铁珠急震,发出令人悚然的锐响。他伸手从背后摘掉大氅,露出浑身铁鳞甲,每一片乌铁上都隐隐透着冰丝花纹,那是淳国特产的冷锻鱼鳞钢,风虎铁骑便是使用这样的钢材打造铠甲。黑衣从者打开死牢大门,看了一眼外面瓢泼般的大雨,提刀缓步而出。
“这天就是个要死人的天啊!”不少人心里都这么想。
息衍平静地带马上前几步,其余六人以不变的队形推上,护卫他的两翼和后背。
“雷碧城,我们已经付出了代价,总要有结果。”息衍拍了拍墨雪的脖子令它前行,“来吧,开始了,不死不休!”
息衍默默地看着天空,静都指天,剑鞘坠地。他的一剑宛如大雁飞起的弧线,在雷云伯烈的胸口留下一道一尺长的致命伤口。
在这寒冷的雨夜里,他们每个人都在流汗。
“你杀了我哥哥,但我并不恨你。”沉默了片刻,他忽然说。
“看来用不着我了,刀太出色,守望人就总是没事可做。”持伞人笑笑说。
“确实是斯达克城邦的军队?”息衍问,“翼氏的军队不可能在那么快的时间里推进到海边,羽族诸城邦不会那么快地臣服于他。何况天武者还在那里……”
息衍抓了抓头,“说起来被抓到了把柄的事儿也就是私下里调动军队。”
苏鹤麾笑笑,“据实而言,在出价上辰月的教士们更加阔绰……不过老爷子们对于之前和辰月的交易并不满意。”
息衍微微点头,“用过的箜篌好,你是个懂琴的人。箜篌如白玉,不磨不成器。可那个会吹笛的女人呢?”
“也就二十万金铢。”
天地间只剩下雨声,年轻人转动着那柄“影虎”,越来越快,光影飞速闪动,可是他的脚下如钉子般稳固。天驱们缓慢地靠拢,谢圭看着持伞人掌中的纸慢慢地化为灰烬。事实上那张纸燃烧的速度已经很慢很慢了,可谢圭还是不由得担心起来,一旦那以秘术点燃的火熄灭,黑暗重来,黑衣从者的枭瞳将再次占据上风。
息衍的表情僵了一下,没说话,淡淡地笑了。谢圭的同伴中,有一人把刀收好,从腰带里摸出一个皮箧,打开来是一套精密细小的精钢工具。他蹲在牢门边尝试开锁,动作干练,这名天驱居然也是一个颇有些造诣的机关师。
“事实上对你的判决昨日才下达,文书还没呈交给皇帝审阅。但是那名辰月武士提前出发,用一份假的判罪文书骗过了百里景洪,等你人头落地,真的才会寄来。雷碧城急于要你死,我听闻一个名叫百里莫言的人持加盖皇帝印玺的密信要求御史台从速判罪,才意识到这件事远比我想的急迫,召集他们马不停蹄地赶了两天一夜,刚到有风塘就看见你的信鸽飞过来,又马不停蹄地往这边来。”谢圭说,“多亏你的鸽子,你怎么训的鸽子?在这种大雨天都不找地方避雨,始终准备给你报信。”
“假造了多少?”
黑衣从者背对着他,凝然不动。
“假造金票,是杀头的罪。”对面的老囚犯倒也不很沮丧,答得很是坦然。
息衍也不跟他客气,走向石墙上的缺口,走了两步回头一笑,“英雄不英雄不重要,关键是双陆下得比你好!”
“来不及了,那是他调回军队的信号!”谢圭左手拔剑抛给息衍,右手一振红枪,“杀出去!”
“那为什么叹气?”
“有,也是坏消息。青阳部的老将木黎战死,青阳和朔北的第一场仗,青阳完败,战死两万余人,虎豹骑损失惨重。如今北都城里热议的是何时献城投降。如果青阳坚持不住,野心高涨的朔北部大概会直接推进到瀚州南岸,最早明年春天他们可以渡海进军。”谢圭这么说着,自己心里也沉重,“朔北世子呼都鲁汗是个对土地欲望极强的人。”
“说起来老东西你是犯了什么事儿?”息衍捏着手心里的两枚石子儿,捶了捶墙壁。
“我不见千载胭脂泪色绯,刺得龙血画眉红。
那名天驱耸耸肩,把重槌递给息衍。息衍握住,掂了掂分量,忽地旋身飞转,重槌带着低低的风啸砸在他身后的那面墙壁上。那名天驱和这件武器相伴了十几年,也吃了一惊,没有想到这东西到了看似文弱的息衍手上忽然爆发出如此可怕的力量,两个牢房间的墙壁彻底崩碎,弥漫的灰尘里露出对面那个老囚犯呆呆的脸。
雷云仲明手抖了一下,仍旧不肯放开。
他没有死。随着他击掌,黑暗里腾起一道两尺长的火焰。
“翼霖认为他已经得到了整个羽族的臣服,正带着他的军队前往青都,准备在年木下接受大司祭的加冕。也有人认为这是一个阴谋,羽族贵族们想把翼霖引诱到青都城下,趁他没有防备狙杀他。但是翼霖随身带着七千名精锐射手和一万两千轻步兵组成的庞大军容,任何刺杀计划都很难说有绝对的把握……如果天武者都失败了的话。”谢圭说,“古月衣并没有给翼氏的军队造成任何伤害,他们很快会尝试再次登陆。如果明年开春之前蛮族骑兵也南下,大胤将没有足够的军队两线开战,羽人的长弓和蛮族的铁骑,加在一起势不可当。”
雷云伯烈默默地站在雨里,他手握刀柄,短刀出鞘一尺,一双眼睛沉静而悲伤。
谢圭站住了,丝毫不动,以自己的后背硬接那一刀。仿佛把整个身体割裂的痛楚从背后传来,但是谢圭知道自己冒险成功了,他听自己的老师说过,真正的快刀切开人的身体,死去的人只会在那个瞬间感到一种足以冷却整个世界的冷。谢圭在羽林天军大氅下穿了重甲,黑衣从者出刀前没有时间蓄力,刀上的力量并不足以破开精锻铠甲。
息衍打开酒罐闻了闻香气,又翻检油纸包,看到是玫瑰花生、梅子蜜饯、砌香樱桃几样果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这酒倒是陈酒,这果子都是甜的,怎么下酒?下酒的好物是肥瘦合度的猪头肉、炸得酥脆的鸭皮、几片咸猪腿,花生该炸过洒点细盐,牢头你买这些,一看就是不喝酒的人。”
“下酒的东西不好,可以再去买来。”他低声下令,“按息将军说的,猪头肉、鸭皮、咸猪腿、咸花生。”
“雨很大,现在去找一个会吹笛的女人,时间太久。”黑衣侍者从自己的衣袖中拿出一支褐色的短笛,“我能够吹笛。”
谢圭看向雷云伯烈,但是雷云伯烈低着头,他看不到雷云伯烈的表情。他又看向雷云伯烈腰间的两尺佩刀,缠了牛皮的刀柄上雨水滴落。天地间只剩下雨水冲刷大地的声音,息衍默默地看着自己的佩剑,抖手把谢玄给他的剑插入一侧地下,缓慢地探出身体,把手伸向静都。
息衍把槌还给那名天驱,拍拍手,对老囚犯说,“如果想逃,就趁现在吧。”
密集的脚步声从外面的街上传来。谢圭一惊,凝神分辨,那些脚步声沉重而急促,显然是穿了制式重靴的军人,人数不下百人。他们人数有限,能够劫狱成功甚至要感谢那个辰月武士,他手持的判罪文书是伪造的,所以更加不愿秘密处死大臣的事情成为口实,特意把守军调开,只是自己由一个狱卒引路,准备亲手处死息衍。而如果所有守军都在,人数不下三百,以谢圭所带的精锐,杀进来也并非容易的事。
“别扯这个了,我盘面大好,我这把可要赢你了,快投快投。”老囚犯一叠声地催促。
“我们的斥候已经证实翼霖还活着……如果被刺杀的人活着,那么杀手的下场会是什么?”
被问的是离国骥将军谢玄,此刻这个男人正一袭轻袍背着双手眺望北方的天空。
息衍出神地看着雨幕,很久很久,低声说,“这样的雨夜,南淮真是多啊。”
“安排了四个人过去,会在城外和我们汇合,他所在的监狱,防御远不如这里,四个人绰绰有余。”谢圭回答。
但他没有听见黑衣从者落地的声音,当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晚了一个瞬间。他的同伴清楚地看见谢圭背后的黑暗里,两道碧光缓缓张开。
“百里莫言,大概十五六岁,盲眼,是个白玉一样的贵公子。以前帝都公卿里没有过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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