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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身在帐篷中的文士把帘子微微掀起一丝，看着远处两拨火把挥舞，数百点亮光在夜空下分外地耀眼，喊杀的声音滚滚而来，还有羽箭的尖啸声、哀嚎声、战马的嘶吼声，两拨火把汇到了一处，仿佛蛮古荒凉的黑色大地上，有一只巨大的浑身闪光的巨兽在起舞。惨烈的拼杀在远处看去，竟有一种别样的美丽。
黑暗中传来的声音是骑兵奔驰的乱蹄声，渐渐地领头的几支火把映入眼睛，隐约是一队黑甲的骑兵。北都城里当下只有大风帐的木亥阳一支、九王的虎豹骑一支，大风帐衣甲尚青灰色，只有虎豹骑的精锐才是黑衣铁甲。
身后有马蹄声急速逼近，贵木把腰刀转成反手，返身斜刺出去。他的老师是木犁，刀术中积累了战场上怪异的杀法。木犁支持比莫干，却不在刀术上对贵木藏私，这一刀“背棘”据他说从不曾在战场上失手。
“嗯！”贵木用力点头，心里像是有团火。
家奴们的士气振发起来，家奴们呼啸着死冲，两翼各有几十人的小队突出，硬生生以人数的优势弯出了一个包围敌人的半月牙。转瞬间，驰援的骑兵已经接近，横冲直撞地突入了贵木部下的轻骑中。比莫干也带着小队的家奴从正面冲杀进去。
比莫干的脸微微扭曲起来，也拔了战刀，“杂种！早有杀了我们的打算吧？抓着一个机会，就忍不住了。终究还是小看了这条草里的蛇！”
“给我死！”他咆哮着带马挥刀上去。
“我们现在跪着，总有一天会站起来，”旭达罕轻声说，“还有……我是你哥哥啊！”
“还要说什么？”
对方也在同一瞬间带马直冲。双马交错的瞬间，贵木暴吼一声，伴着马力，半身一拧，“转狼锋”全无保留地砍杀出去。黑暗中“嚓”的一声，他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手上一轻，脖子上微微一寒，对手已经带马闪过，静静地立在他背后。
“大哥为什么这么说？”旭达罕的声音冰冷得没有起伏，“阿苏勒失踪，在北都城里，人人都有嫌疑。九王已经带兵搜了我的帐篷，我身为王子，就对北都的安危有责任，我不过是要看看你的帐篷，你的骑兵阻拦我，是帐篷里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么？”
“既然不是你做的，有什么不能搜的？搜不到，最多我在父亲面前谢罪。大哥若是要搜我的帐篷，我也打开寨子的门，随便大哥搜。大哥现在不让搜，是要把什么东西移走么？”
“旭达罕，你血口白牙，想要诬陷哥哥么？”比莫干遥遥地指向龙牙旗下的旭达罕。
一名武士在黑暗中驰近了他，乌铠重衣，脸上罩着铁环编成的铁面幕，似乎是领头的人物。
他带动战马，一骑当先直冲了出去。贵木咬咬牙，压下了所有犹疑，也猛地拔出腰刀，高喊了一声：“杀！”
随着那支骑兵的逼近，风扑面而来，有如刀刃在脸上割划。皂衣铁甲的骑兵竟然多达上千人，不愧是青阳部最可怕的雄兵，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满耳都是马蹄敲击地面的轰响。旭达罕心里一沉，拨转了战马带着小队人迎了上去，贵木依旧带着大部骑兵硬攻。
“儿子安排的斥候不会出错。”
旁边火光一闪，贵木看清了偷袭自己的正是比莫干。一股不顾一切的杀戮快意从胸中升了起来，他没有收刀，再度用力，长刀呼啸着对着比莫干的脖颈斩落。
木犁静静地坐在战马上，佩刀“斩锋”在马侧带着一道凄冷的寒芒。
“发火箭！发火箭！”铁由大吼，“告诉九王我们在这里！”
战场上的声音越来越低，方才贵木还在死战的那一片刹那间全无人声，比莫干心里不安，想要脱身而走。惶恐中，他猛地错刀，刀锋挑起，拼着让那人的剑打在肩膀上，也要一刀斜刺杀了他。这一式刀法阴诡，眼看就要得手，旁边却猛地冲过来一个人，肩膀撞在比莫干身上，跟他一起栽下了战马。
贵木战栗着举起刀，手中的长刀只剩下了半截，脑海中一片空白。对手就立马在他身后，长刀斜斜地架在他后颈上。
“旭达罕，你想折辱我？要搜，可以！你让九王来，让木亥阳来，但是你们兄弟不行！”
“你是我弟弟，”旭达罕为他整了整衣领，拍着他的肩膀，“整个北都城，我可以相信的人只有你一个！我可以相信你，是不是？”
“旭达罕我的儿子，你就是聪明，太聪明了。可是你一点都不懂你的父亲在想什么，你哥哥是不是藏了东陆人又怎么样呢？难道这个时候，你还不忘记祸害你的亲兄弟么？”
从小到大，在贵木心里，旭达罕是谁也不能代替的人。
“都到这里来了，难道还能灰溜溜地走么？”
“三王子！”一名轻骑满脸是血地驰马过来，“不能再杀了！真的伤到几位王子，大君怪罪，怎么都逃不掉责罚。”
“木……木犁将军！”他滚鞍下马，跪在地下。
“既然大哥这么看不起我，”旭达罕低声说着，忽然提手抄起了马鞍上那柄横磨双刃剑，“那么就不要怪我也不顾大哥的脸面了！”
“真的是虎豹骑！”铁由大喜，“有救了！有救了！”
龙牙轻蹄的骑兵们一起拔出腰刀，骏马长嘶，破闸之水一样冲了过去。
“我们不只是怀疑大哥，是真的接到斥候的消息，说大哥把东陆的密使藏到自己帐篷里！阿苏勒忽然就不见了，难道不能是外来的人所为？父亲只要查过大哥的帐篷就都明白！”
“哥哥我……”
对面的阵势闪开一个缺口，比莫干提剑而出，跃上雪漭的马背，几个剽悍的家奴手持着皮盾遮护在他左右，剩下的也都顶盔掼甲，高举火把，约束着胯|下躁动不安的战马。
虎豹骑绝非一般的武士可比，比莫干亲眼看过这支强兵的实力。重骑武士们全然不需要依赖火把，在黑暗中快速地带马闪过，敏捷有力地以刀柄撞击轻骑的头盔，或是以刀背下击马腿。只是片刻间的事情，强悍的轻骑就溃不成军。
贵木呆了一下。他们杀气腾腾而来，只是想搜比莫干的寨子，却没有想到真的会有冲突。听到“杀”字的命令，龙牙轻蹄的骑兵们也怔住了。
隔着百步，两队人马对峙，战马不安地跳着，骑兵们努力约束自己的坐骑，数百支火把照透了夜色。赤色的龙牙旗下，旭达罕跨马而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却只是安静地摸着马鬃，那柄出鞘的利剑静静地横在马鞍上。
比莫干远远地回望，想起他和九王的大军袭灭真颜部的时候，也是这样冲杀进妇孺的帐篷，天地间的一切骤然间就变得如此荒乱，天地倒悬，仿佛地狱。
“可是我能杀你们么？”他轻轻地说，“你们的弟弟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再杀了你们，我就没有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