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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舍强自按住喜色,把军报颠来倒去,又细细地看了两遍,然后递给洪继勋,亲手把信使扶起。赶了一夜路,淋了一夜雨,信使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面色发白,嘴唇发青。邓舍好言好语抚慰了两句,吩咐时三千,说道:“快送他下去耳房,热上好酒,叫暖暖身子。”
鞠胜这番话很耳熟,似乎是长孙无忌对唐太宗说过的。邓舍依稀有些印象,不由哈哈大笑,说道:“大眼儿!大眼儿!放你出了一趟外差,往海东去做了一次公干,却怎么也没想到,你小子居然就学会滑头了!”
“是。”
鞠胜拿了纸笔,将大意记下。
“是。”
“不中,亦不远矣?”洪继勋想了想,猜不出是何事,问道,“是怎么了?”
邓舍感叹地说道:“山东四战之地,遍观古今战事,凡是退守、不思进取者,最终难逃败亡;只有积极进取,才能有一线生机。年前,咱们才被察罕攻掠过一回,我也知百姓还没有得到休养。这场仗,其实我也是不想打的。可是不打不行!好在阿过不负我之所望,竟能一战功成!灭敌数千,俘虏万余!大涨了咱们海东的志气与威风。好,好,真是好啊!”
“还有哪一首?‘一树梨花压海棠’嘛!”
复又入内,三人分别落座。
对答了几句话,鞠胜还在地上跪着。
洪继勋走到近前,问道:“可惜什么?”
“这倒是用不着了。”
“昨天辰时开的战,一直打到薄暮,鞑子出城野战的主力全军覆灭!我军斩首数千,俘虏万余。只走了赛因赤答忽、王保保两个。鞑子,已经是元气大伤了!”
邓舍搓着手,在室内转了几圈,等洪继勋、鞠胜分别把军报仔细看过了,然后说道:“这场大胜,真来的及时!”
——朝鲜、南韩毕竟早已就成了异族之地,邓舍再有手段,也难以一蹴而就地尽得其民心服,前不久,不就差点发生了一次暴乱么?而山东又是新得,且年前还被察罕帖木儿攻掠过一遭。说实在的,海东确实是太需要这样一场鼓舞人心的大胜了。
信使入得室内,跪拜呈上军报,高声说道:“殿下,大喜!单州报捷!”
“泰安军报,察罕帖木儿才出了临汾城。”
并且,又因为邓承志想让邓舍开心,所以特地交代,不必送去行枢密院,直接送到燕王府。因此,只用了一晚上,便送到了邓舍手上。
洪继勋养成的有一个习惯,他不睡觉,他府里的下人、仆从们也都别想睡觉。鞠胜见他府内灯火通明,这肯定便是他还没有休息。而反过来,如果他睡下了,却最见不得的就是灯火,铁定必是半点烛火也无。
鞠胜哈哈大笑,邓舍亦是不免哑然,感慨地说道:“先生这张嘴,伶牙俐齿,谁也说不过。……,哈哈,快快请进来吧。”
“你们起来,起来!”
洪继勋用这句诗来戏弄他,倒也不算是离题。并且饶了半天嘴,不动声色间,他把邓舍也还给带进去了。“观音如来”、“观文如见”。
清晨的风雨声中,这木屐踏在石板路上的声响十分的清脆,邓舍与鞠胜说道:“此必是洪先生来了。”
他保持着在高丽时的习惯,喜欢在下雨时候穿着木屐,——“屐者,以木为之,而施两齿,可以践泥”,其实这下雨天穿木屐的风俗也是从中国传过去的,早在春秋时期,就十分流行了,而且直到现在,木屐与蓑衣、斗笠一样,依然还都是国人们在雨天时候常用的几样雨具。
鞠胜说道:“微臣来殿下府上时,路过洪先生府邸,远远一望,见他府内灯火通明。应是还没将息。”
“待到他克城归来,我亲自给他敬酒!”
“一个是在想单州战后;一个是在想棣州与辽西。”
连察罕帖木儿都被打败了,只说在这北方,还会有谁是海东的对手?不但可凝聚民心,也可以震慑心存异志之辈。
洪继勋、鞠胜跪拜在地,连声说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多日来宵衣旰食,今日里终换来成效!”
有“质子军”出身的随从答应了,转身就走。邓舍又将之叫住,补充说道:“先生若是睡了,便不必请来了。”
洪继勋说道:“臣见军报上说,如今单州城内只剩下了阎思孝一支孤军,只有数千人。赛因赤答忽重伤,王保保奔溃,两个主将都不在了城中。以常理推论,接下来的攻城应该不难。阎思孝定然已经军心惶惶了!”
“依然还是东坡的一首绝句,已将此等景色描绘得十分清楚。主公说俺是‘观音如来’,对贵府上的花事,俺却是‘观文如见’,虽没有亲眼去看过,实际上早就已经胜过眼见了。”
双喜里门。
邓舍畅声说道:“先生人未到,屐声已至,古人所云之‘观音如来’,即为此乎?”
洪继勋把伞交给厅外的侍卫,便在台阶上蹭了蹭木屐下带的泥土,乜视鞠胜,笑道:“好你个大眼儿!有事儿没事儿,这是在找我乐子,寻我开心呢?”
“好,好。甚好啊!”
“噢?天都快亮了,洪先生还没有睡?”
“主公日理万机,每天需要处理的都是干系到千万海东子民之大事,都是军机要事,这已经够疲累的了。如果您的臣子,又每一个都像方喷子那样,动辄便就犯言直谏。请问主公,您还有什么为人君的乐趣呢?”
谈谈说说,时间过得很快。不觉东天发白,窗外已经开始蒙蒙亮了。因为天气阴霾,鸡鸣有些不按时,虽然还没有鸡鸣时分,但是遥闻城中也已然开始鸡鸣处处。“风雨如晦,鸡鸣不已”。这本应该是有些冷清的景象,然而因了好消息与邓舍的好心情,室内却倒是暖和一片,一团春风。
邓舍一笑,指着鞠胜的鼻子说道:“大眼儿!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阿谀奉承了?可不像你本来的秉性。”
他亲自迎出厅外,见果然是洪继勋来了,依旧一身白衣飘飘,脚下木屐,手中纸伞,行走在雨中,端得风流潇洒,宛如画中人也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