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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公皆英杰,主公更是不世出的英雄。想必诸位对此,都是心知肚明的。既然道理如此,那么如何应付此事?很简单,彼刘十九想争‘名分’,则我海东亦然可以先从‘大义’入手。只要我海东占据了‘大义’,则南下、不南下,还不就是主公说了算么?”
吴鹤年问道:“若如先生计议,则先生以为,该选派何人为使最好?”
既整军备战,也是还有很多的细节需要详细商榷的。堂外诸人回来,邓舍也不提洪继勋的具体计策如何,只说打算备战,围绕调何军、用谁营,带军将校之人选,以及后勤辎重之筹措等等诸事,又议论了多时。大体定下。诸臣告退。邓舍再又留下洪继勋,召来方从哲,三人转入书房,密议直至夜深。
方补真怒火冲头,开口又要大骂。堂下群臣,无不失色。邓舍微微一笑,说道:“拾阙忠心为主,所说之话也是不错。来人,请方大人下堂,取我后院的好银耳,配些生薏米,熬一碗汤,赏给方大人。请他喝了,败败火气。待过片刻,若是他觉得火气下了,你们可再请他前来上堂。”
“‘名分’与‘大义’谁都可以用。汉末之曹操,托名为汉相,实其为汉贼。蜀国之刘备,自视以皇裔,割据川中,口口声声是为‘复兴汉室,讨伐奸贼’,而其果然就是为了‘复兴汉室’么?究其行为,与曹操何异?此两人者,皆是托名与‘大义’,而实际上所行者,全是‘奸雄’之事。‘名分’与‘大义’是什么东西?一句口号罢了。
蒙元立国之时间,若较之秦朝,尽管其绵延之年数,国存之时间,确实是多出来了几十年。但是,宋亡至今也不过只有百年,虽然说自古没有亡国百年还能再复国的,但是对老百姓们来说,他们认可。
“适时,主公以此为由,用为借口,一声令下,会集两地之军,改南下为向西。我军自东,而田丰从北,用数万精卒,挟雷霆万钧之势,两路夹击,骤然而起,收济南、光复我境,则何止易如反掌,简直唾手可得!
提起前宋,那就是汉人的政权。若是再配上红巾军的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用前宋之国号,灭当今之蒙元,这不就名正言顺了么?也所以,宋政权在民间的影响能有如此之大。
“择一使者,说动孛罗?”
吴鹤年来益都的虽晚,但是毕竟位高权重,有关近期以来,邓舍做出的种种决策,他也还是尽皆知晓的。姚好古曾给邓舍上书,谏言他请安丰开科举,这件事,他也是早就有所听闻。
说话者谁人?方补真。
先从私,再从公,然后又从道理。三条理由,把海东绝对不可南下的原因阐述的清清楚楚。吴鹤年拈着胡子,皱着眉头,说道:“洪先生所言,确为正理。奈何刘十九此来,我海东该如何应付?”
洪继勋瞧了瞧堂上诸臣,说道:“要想应付,其实倒也简单。”总结吴鹤年的分析,说道,“究竟刘十九之手段,说到底,无非两个字、一个词,——‘名分’,或者可称之为‘大义’。朝廷令我出军南下,我若不肯,则棣州田丰、还有山东诸将,便可能因此生疑。生疑者为何?表面上是疑我不忠。而说白了,‘忠’与‘不忠’只是一个借口。
果然,转折来了。
吴鹤年心中一动,说道:“洪先生之意,莫非是想要驱狼吞虎?用田丰之军为南下之主力,以此来减轻我海东的压力么?但是,即便是田丰肯从,遣军随我南下。南下的名义,却还是得用我海东之名,则与士诚结怨,依然不可避免。是了,先生之计,必不为此。那么,先生到底何意?”
听了洪继勋的话,邓舍不由失笑,堂下诸臣皆是窃窃私语。邓舍放目看去,不少人面现不忿。读书人讲究“名分”,讲究“大义”。
“是无论从公从私,我海东都是绝对不可以南下的。
他说道:“如先生所言,至迟到本月底,或许济南之战就会打响。以我军目前的状态,多衙精卒齐聚益都,光复济南或许不难。然而,若是因此引来了察罕的反扑?则我益都才经苦战,还没有恢复元气,势必又将要迎来再一场的鏖战。以先生之见,你认为我军能否取得最终之胜利?”
又如秦汉之际,陈胜吴广起义,便连陈胜、吴广这样的草莽,也都知道打起前楚国的旗号。号为“张楚”。项梁、项羽起事,即有谋士范增前来为其出谋划策,说陈胜、吴广所以失败,是因为虽号称“张楚”,却没有立楚王之后。楚怀王入秦不还,楚人哀之至今。因此谏言他们立楚怀王之孙为王,以为“名分”的号召。项梁、项羽本即为楚国名将项燕之后,即从之。从而最终号令诸侯,成就了项羽“西楚霸王”的威名。
“一则,我海东目前之大敌,乃是察罕,而非浙西。此之为私。二来,且主公才从浙西借粮,方从哲与士诚言道:‘设若浙西有事,只需士诚单骑匹马、遣派一使者来我海东,则主公必无有不应。’是‘信誓旦旦’。岂有刚刚许诺、即陡然反悔之理?此之为公。
“密信上可写,今朝廷有旨,命我海东南下。而我益都之军,除去防守之所必需外,并不足以够我南下。棣州缺粮,问田丰想不要粮食?他若是想要,即要求他收信之即日,便从部属之中,立即选出五千之精锐,做好随我军一同南下的准备。则如此,我海东可以借与他粮。”
又环顾诸臣,笑道:“二月天气干燥,诸位,自觉火气大的,也都请下去吧。我后院银耳,乃是地方上才献来的。也一如方大人,每人赏给一碗。若是喝了之后,自觉火气已无的,请再来就是。”
适才,吴鹤年把刘十九此次前来益都之本意与目的,以及若是邓舍果真拒绝南下,他可能会因此而采取的种种后手,也都分析得非常透彻了。刘十九秉承安丰朝廷旨意,殚精极虑地想要迫使海东南下;而按照洪继勋的分析,海东却又坚决不能南下。矛盾就出来了。该如何解决?
“师出有名”。名分与大义,这个东西看起来很虚,而要想争夺天下、逐鹿中原,却又万万不可没有。
在他们看来,在他们如今所想的,能够哄住安丰,实现海东不需南下的目标,就不错了。谁也没有再去想,在哄住安丰的同时,海东什么都不用出,倒过来,还再以此为筹码,再骗得安丰拿点什么东西出来。一时间,诸人也无不都是叹为观止。赵过忍不住,笑了一笑,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到底稳重的性格占了上风,又忍住了,咽下去没有说出来。
大骗子佩服小骗子,倒也有趣。
对这些出去的臣子,邓舍也不知恼怒,微笑着看他们走出,再又环顾留下来的诸臣一眼,笑与洪继勋说道:“先生可以讲了。”
不但邓舍没想到,洪继勋、赵过等人其实也没想到。
诸般事体准备妥当。次日,方从哲即秘密出城。随后,邓舍又连着两日,与洪继勋仔细商议细节。一边商议,一边就只等着刘十九从棣州归来。
光复济南,是海东早就定下来的成策。只是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在四五月份才动手的。洪继勋此计,的确可以称为妙计,但是却也正因为他提前了光复济南的时间,所以邓舍微有顾虑。
洪继勋说道:“集贤院参议方从哲,前番出使浙西,不辱君命。才可堪大用,辩足以服敌。该选派何人为使最好?臣以为,主公若是肯从臣之计,而若又想臣之计果然能如臣之所愿,则应该派去大同、说服孛罗的使者,就非得此人不可!”邓舍颔首,笑道:“先生之计,诚然妙策。我当然是会听从的了。而至若该选何人为使?我却是与先生所见略同。”
听到此处,邓舍也是不由心中一动,对洪继勋的计策略微有了三分的了然,心中想道:“明面上答应刘十九,是为稳住安丰;暗中故意丢失密信,又是为制造舆论。这两条,确可称之为抢占‘大义’。”
如今的形势与秦汉之际,又有何等惊人的相似。
“又且,如今二月,天时转暖。黄河之水,多已开化。黄河,天堑。有此天堑,一则我军攻打济南时,可不用担忧察罕的援军速至;二来,待我军光复了济南之后,却也是十分有利我军据守。
安丰朝廷既有“大义”,海东若是执意不肯听旨。恃一时之强军,固然或可自保于无恙。邓舍若是只有割据之志,但行无妨;设若他有问鼎天下之雄心,则就不可不细细思量。
洪继勋却不肯先回答他,自顾自,接着往下说道:“……,这一个送去给棣州的密信,主公不妨可以多写两封,并前后择使,多遣派几人给田丰送去,以示急切。而在给田丰送去此密信的半路上,也不妨可以故意丢失其中一封。在通往棣州的道路上,颇有盗贼。信入盗贼之手,盗贼会怎么做?臣非盗贼,难以预测。但是,如果盗贼肯将之公布与益都?则是借盗贼之手,遍示山东、海东、天下,以明主公确有出军南下之意。”
邓舍沉吟再三,颠倒翻覆,把“厚黑”两字想了好几遍,也不知到底是因为功力还有不足,抑或是觉得洪继勋说的有理,还是听从了洪继勋的意见,说道:“吴大人此计,且先放一放。看看以后的形势再说。”
下到民间,寻个乡野百姓一问:“现今反元者何人?”无论妇孺,乃至老迈,万口一辞,十个人中至少得有九个半,回答的都是一个字:“宋。”这就是“大义”,人心所向。多半的老百姓都已经把宋政权当作了反元的一个标志。插旗所至,影从者无数。察罕为何先取汴梁,再取山东?“擒贼先擒王”者是也。便就算元廷,也是把宋政权当作最大之敌人的。
难题解决,心情大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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